任府門口白幡飄搖,在門口迎客的下人們皆是滿身白孝,還未進門便聞震天哭聲。
馬車一路行到二門,春柳撩了簾子朝外看了一眼,回頭對析秋道:“夫人,好像我們常見的幾位夫人都來了。”她看了幾輛熟悉的馬車和他們擦身而過。
“嗯。”析秋并不覺得奇怪,武進伯府爵位還在,各功勛之家雖不敢過于熱絡,但如今武進伯府里頭辦喪事,于情于理都是要來的,如若是刻意避開,反到顯得與眾不同了。
正說著,馬車已經停了下來,車外有婆子喊道:“四夫人,到了。”
析秋應了,春柳和碧槐當先下了車,碧梧和問玉便扶著析秋出來,踏了腳蹬她出了馬車,外頭武進伯府的婆子立刻低頭道:“代步的小車已經備好了,夫人請上車吧?!?
析秋四處看了一眼,門口下人來來往往卻不見忙亂,各人雖眼睛紅腫但做事說話卻是有條不紊,她暗暗點頭回道:“有勞!”
婆子引路,春柳和碧槐扶著析秋,問玉和碧梧走在后頭,析秋上了車春柳隨車服侍,碧槐幾個則是隨車跟在后面,武進伯府并不大不過一刻功夫就到了內院里頭,才到門口便聽到里頭嗡嗡的說話聲和道士道場的鈴聲
她才下馬車,任二奶奶就迎了過來,析秋和她有過一面之緣,當初隨陳夫人來武進伯府時她正有孕在身,和陳夫人系屬袁氏乃是前朝袁提刑的后人,此一刻她滿面哀色卻是半擠出一絲笑容來,對析秋行了禮:“四夫人!”
“二奶奶客氣了。”析秋趕忙扶住她:“說起來,我還要喊您一聲二嫂呢請節(jié)哀順變?!?
任二奶奶很會來事,析秋話落她便很熱絡的攜了析秋的手,抹著眼淚道:“多些四夫人能來,給您拖步了?!闭f著一頓又道:“三弟妹正在里頭陪著娘呢,四夫人請進去喝杯茶吧?!?
析秋聞目光在二奶奶握著她的手上轉了一圈,從善如流的點了頭:“好?!比味棠瘫惴鲋銮飪扇顺镱^走,析秋問道:“前些日子還聽說身子康復了,怎么突然就”滿是唏噓的樣子。
任二奶奶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這眼見著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那天三弟走的時候他還起來喝了茶,還有力氣砸了個杯子可是這不過幾日誰也想不到。”說著一頓,訴苦一樣:“說了也不怕您笑話,父親是家里頭的天,這會兒可真算是塌了天了?!?
武進伯的威嚴她見識過,也相信任二奶奶說的話,便是連佟析這樣誰都不放在心上的人,也對武進伯尊敬有加,此人必然有過人之處!
“唉!”析秋說著一頓:“伯公夫人還好吧!”
“娘前些天就病倒了,這些日子都沒起身過,現(xiàn)在又受了這樣的打擊”說著用帕子掩面,低聲哭了起來。
析秋又安慰了幾句,兩人已經到了正房門口,院子里能聽到幾位夫人的說話聲,二夫人在院子門口停了腳步:“我讓媽媽陪四夫人進去,二門那邊我再去迎迎。”
“您快去忙吧,我自己進去就行了。”任二奶奶還是讓一位媽媽送析秋進了門,她自己則按原路去了二門。
“四夫人?!庇形谎凼斓膵寢尩挠顺鰜?,析秋記得見過,便笑著點了頭,那位媽媽就含笑著道:“幾位夫人走在里面,您請里面坐?!?
析秋點了點頭,隨著她進了門,一進去便第一眼便看見穿插在眾人間說話的陳夫人,幾年未見?析秋還記得當初在廟中第一次見到陳夫人的樣子,姐妹幾個都覺得她高高在上,有誥命在身光華萬丈的
不過幾年的功夫,竟是變化如此之大。
“四夫人來了?!标惙蛉宿D過頭來就笑著迎過來:“四夫人?!闭f著,朝析秋行了禮,析秋側身讓過回了半禮,正廳前頭坐了錢夫人,對面坐著懷寧侯的馬夫人,還有兩位奶奶,這邊則是婁夫人以及阮夫人還有一位卻是讓她一愣周夫人,她很少出來應酬,只上一次在鑫哥兒的洗三禮上見過一回,后來再沒見過,沒想到這次卻是碰到了。
析秋朝周夫人點了點頭,這邊陳夫人道:“您請坐?!?
析秋瞧見錢夫人沖她招招手,她便走到身側坐了下來,析秋笑著謝過陳夫人,陳夫人擺著手道:“您客氣了,今兒來來去去的人多,若有招待不周還請多擔待,她們各自都有各自的事,就讓我這外來的越俎代庖一回了。”
析秋朝她笑了笑,這邊錢夫人側頭過來和她說話,陳夫人目光一頓有一絲尷尬,對面的方夫人便笑著接了話:“您不說,我們可不知道!”掩面而笑,解了陳夫人的尷尬。
陳夫人深看了析秋一眼,腦海中便想到當年她溫順的跟在佟大太太身后的樣子上個月佟家大太太已經去了,當初未長開的姑娘,卻成了艷光四射的蕭四夫人她暗暗嘆氣,有的時候人的命還真的不能不信。
“太夫人可來了?”錢夫人小聲和析秋說話,析秋聽著搖了搖頭回道:“她身子一直不好,也不敢四處走動?!?
錢夫人聞點了點頭,又小聲道:“佟大太太的事我也聽說了,你節(jié)哀順變?!蔽銮锩虼近c了點頭,回道:“謝謝!”
正廳中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不一會兒大家便去一起去上了香,又移到一個廣廳里去喝茶,任大奶奶和任二奶奶在一邊招呼,析秋注意到,沈家沒有人來心里想著,就瞧見婁夫人走了過來,她笑著去打招呼:“您來了,太君她老人家身子還好吧?”
“挺好的?!眾浞蛉诵χc了點頭:“瞧著您豐腴了些,哥兒還好吧?”析秋聽著點了點頭:“鬧騰的很?!闭f著一頓,想到婁夫人前幾日家里的二兒媳滑胎的事兒,便攜了婁夫人的手:“您別往心里去,他們還年輕總還會有的?!彼麄儍杉易叩慕?,析秋和她說話也不如和旁人那樣顧忌。
婁夫人嘆了口氣,回道:“兩個兒子都不省心,老大整日里渾渾噩噩的,老二倒還好,卻是兒媳身子一直不大好,這好不容易得了孩子,卻又”婁家大爺和任雋屬于同一類人,不過比起任雋無法無天來,婁家大爺有婁老太君和婁伯爺管著倒也還好,二爺?shù)故菢訕硬诲e,但獨獨娶了位夫人身子一直不大爽利,好不容易懷上了身子卻又
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也難怪每次見到婁夫人總是悶悶不樂心結難除的樣子。
兩個人正說著,門口就瞧見江氏來了,析秋和婁夫人打了招呼迎了過去:“大嫂。”江氏過來看了眼里面沒瞧見佟析,問道:“可見到三姑奶奶了?”她娘家在這里,怎么著也要出來打個招呼才是。
析秋朝她笑了笑,并不介意:“我們進去吧?!眱扇吮氵M了正廳里,和里頭坐著的幾位夫人各見了禮,姑嫂兩人想了想還是起身去佟析的院子里,她們總歸佟析的娘家人,她不來她們總不能不去。
院子析秋來過一次,到也不陌生,門口有兩個小丫頭守著,見析秋和江氏走來,小丫頭笑著迎過來行禮:“親家舅奶奶,四夫人好?!闭f著將兩人迎進院子里:“三奶奶也是剛從前頭回來,這會兒應該是在換衣裳,舅奶奶和四夫人稍坐會兒?!?
江氏點了頭,和析秋兩人過了穿堂進了院子,正廳里擺著椅子,兩人相鄰坐了下來,果然未見佟析的身影,析秋打量著廳里頭,和幾年前并無多大的區(qū)別,處處收拾的也很整潔
江氏朝析秋看來問道:“你來了,炙哥兒交給太夫人照顧著的?”
“嗯,我這里打了招呼就回去,也不敢久待?!蔽銮镙p嘆了口氣問道:“家里都還好吧?”佟慎之要回保定的事已經定了,這兩天就會啟程了,析秋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大老爺在京城,江氏是不可能隨著佟慎之一起回去的。
江氏點了點頭,目光隱隱含有無奈:“我和你大哥一起來的,他這會兒在外院呢。”說著一頓又壓低了聲音:“說是任雋在路上得了傷寒”
“傷害?”析秋聽著一愣,這么熱的天卻得了傷寒看來任雋的身子真的是掏空了:“現(xiàn)在人停在哪里,可請醫(yī)問藥了?”她對任雋沒什么好印象,可也不希望他就這樣死了。
“說是才到山東境,這兩天天氣又熱,也走不快?!苯险f著擰了眉頭又道:“你大哥雖對三姑奶奶有氣,可畢竟是一家人,能好的話他自然想要幫一把,所以想來找任家大爺商量商量,遞了奏請的折子,希望圣上能寬限幾日,將他病治愈了再啟程?!?
這到不是難事,也不是減免罪責,只是寬限些時日,應該問題不大,但讓析秋感覺到奇怪的是,這件事要是商量也該是任家大爺找佟慎之商量才是,怎么反而倒過來了。
江氏還要說什么,這時佟析從里頭走了出來,見到析秋和江氏在這邊,也不顯得驚訝,很冷傲的看了兩人一眼,便在對面坐了下來,也不說客氣話,就這么坐著。
析秋了解她,也早就預見她會這樣,只是見她雙眼紅腫,面色慘白的樣子,心中暗暗驚訝了一番,不知道她是心疼任雋還是對武進伯的離世傷心。
有大太太的事在,江氏和佟析該說的話也說完了,如今大家也不過是在面子做一做罷了,不讓外人看笑話。
“三姑奶奶節(jié)哀順變。”江氏淡淡的說道。
佟析看了江氏一眼,目含嘲諷輕蔑道:“多謝二位送的禮,我今兒很忙一會兒就不陪了,二位還請自便?!?
江氏臉色有些尷尬,析秋淡淡笑了笑:“三姐姐自去忙,我和大嫂也不是第一次來,認識來回的路。”說完也不再說話。
三個人就這么面對面坐著,一時間無語。
析秋就站了起來,笑著和江氏道:“我家中還有事,就先回去了!”江氏也站了起來:“那我送送你?!彼悄锛胰瞬缓眠@么早走。
析秋朝佟析點了點頭,便和江氏出了門,沒有再多說一句,仿若陌路一般。
佟析這樣,儼然一副想和佟家徹底斷絕來往的意思,江氏什么都沒說,以她和佟析的關系,就更加沒必要多說,兩人便相攜出了門,又去前頭和任大奶奶和任二奶奶打了招呼。
任大奶奶一臉無奈的道:“怎么不多坐會兒?!弊约烘ㄦ彩裁雌猓@幾年她也摸清楚了,四夫人這么早走,她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孩子還小,娘身子又不好,我心里掛念著也坐不住?!蔽銮镄χf著,又道:“大奶奶快去忙吧,尋個丫頭帶我出去就行?!?
任大奶奶看著析秋欲又止,又點了頭道:“怠慢了!”說著要親自送析秋出去,析秋婉謝了辭了江氏又和幾位夫人打了招呼,便帶著丫頭出了門,一路到了二門,她剛要上馬車,后面忽然有人喊道:“四夫人?!?
析秋聞一愣回頭看去,就見周夫人含笑站在她身后。
她眉頭微挑,不知道周夫人什么意思,笑著行了禮:“周夫人!”周夫人還了禮,笑著走過來:“聽說太夫人病了?身子可好些了?”
“一直不大有精神。”析秋笑著回道:“其它的到也還好?!敝芊蛉寺犞c了點頭,又左右看了看,笑著道:“來的時候坐的錢夫人的車,這會兒回去能否搭了您的便車?”
析秋心中一愣,點頭道:“自是可以,夫人請?!敝芊蛉四觊L便笑著塌了腳蹬上了蕭府的馬車,析秋便交代了春柳幾句,也上了車。
“夫人是要回府還是要去哪里?”析秋親自從暗格里拿了茶壺出來,給周夫人倒了杯茶遞過去。
周夫人接過謝了:“送我去東昌伯府吧,我的車停在那邊?!蔽銮稂c頭應是,吩咐了趕車的婆子,馬車便行了起來,轉眼出了任府的大門。
“與四夫人還是四五年前見的?!敝芊蛉诵χ溃骸耙换窝鄱歼^去這么久了?!闭Z氣頗有些感嘆的樣子。
析秋笑著道:“時間最是留不住的,轉眼的功夫就過去了?!彼χ趿瞬璞皖^啜了一口,心里卻是想著,周夫人與她并不熟悉,中間又有佟析硯和周公子的婚事在,兩家更是沒有多少的來往,想必她今天突然來找她,不單單只是為了搭車這么簡單吧。
至于她要說什么,析秋卻是猜不到,只能慢慢等著她開口。
周夫人又說到炙哥兒:“滿月了吧,聽說長的極是可愛水靈洗三禮的時候我恰好去了通州也沒有趕回來,真是失禮了。”
析秋笑著擺手,周夫人又道:“滿月酒想著去的,可是又”嘆了口氣,看向析秋:“你也是個能干的孩子?!?
“您謬贊了?!蔽銮镙p笑著回了,心中愈加的迷惑周夫人到底想要說什么,頓了頓,果然周夫人開了口,問道:“四小姐還好吧?”
原來是要問佟析硯?析秋點頭笑著道:“她還好,在外頭開了兩間繡莊,沒成想生意到是不錯,蒸蒸日上,她也整日里兩頭忙著,不得閑。”周夫人聞贊嘆的點了點頭:“那就好,那就好?!庇钟行┣敢獾牡溃骸爱斈甑氖拢f起來還是我們不對,若非博涵不懂事,也不會鬧成如今的地步?!?
“事情都過去了,您也別放在心上?!蔽銮锘氐溃骸斑@也是他們的緣分,也怨不得誰?!碑斈甏筇龅囊埠苓^分,她并不想長談這個話題。
周夫人嘆息的搖了搖頭:“您說的對,也是他們的緣分未到?!闭f著一頓,顯得很無奈的樣子,析秋前頭就聽阮夫人說過,周家大奶奶失蹤了,至今都沒有下落,不知是死是活,周夫人心中無奈她也能理解,若是死了倒也好說,可就這樣不光彩的走了,說出去也是丟面子的事兒。
當初周家也是施恩,若是因此成就一番好姻緣倒也罷了,沒有想到卻演變成如今的局面。
“不說了,不說了?!敝芊蛉藬[著手,看向析秋:“四夫人一定很奇怪,我怎么會突然來找您吧?!蔽銮锟聪蛩矝]有說話,等著她后話,只聽周夫人道:“事情其實是這樣,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趟通州,不知您知道不知道,錦鄉(xiāng)侯上一輩,共有兄弟七個,正房那一枝想必您也知道,便是阮夫人和錢夫人那一房,我家這一房早就搬出了侯府在郊外單獨過了兩輩人了,又因為改了姓和侯府來往并不多”析秋靜靜聽著,周夫人便又道:“說這些您可能不明白,但是那老七那一房您該最是熟悉的了?!?
析秋一愣:“夫人何意?”她不認識錦鄉(xiāng)侯七房。
周夫人便笑著道:“四夫人別急,聽我說?!闭f著頓了頓又道:“那七房原是府中最小的嫡子,后來考了功名捐了個閑差就舉家搬去了通州,七房子嗣單薄統(tǒng)共也只有兩個兒女,老大是男早已經成家立業(yè)守著祖業(yè),另外一個便是夫人熟悉的阮靜柳。”
析秋心中一怔,真的是阮靜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