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哈爾濱,凌晨三點的天還裹著層化不開的濃墨,松花江的風卷著老城區(qū)胡同里的槐花香,斜斜地打在林晚星臉上,帶著夏末特有的涼意。她蹲在陳小梅家樓下的梧桐樹蔭里,帆布包的帶子深深勒進肩膀,壓得鎖骨生疼——包里裝著她全部的家當:三件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一本翻得起毛邊的《高考真題匯編》、陳小梅連夜用紅筆標注的錯題本,還有陳媽媽清晨四點起來炸的鍋包肉,用油紙裹了三層,溫熱的油香透過帆布滲出來,勾得人鼻尖發(fā)酸。
還有三天,就是高考了。
在陳小梅家待的這五天,是她兩年來最安穩(wěn)的日子。陳媽媽每天變著花樣給她做東北菜,早上是小米粥配酸菜包,中午是油豆角燉排骨,晚上總少不了她愛吃的鍋包肉;陳小梅陪她在陽臺刷題到深夜,遇到難啃的數(shù)學題,兩人就頭挨著頭湊在臺燈下畫輔助線;連話不多的陳爸爸,都會在晚飯后默默給她泡杯蜂蜜水,說“姑娘讀書費腦子,得補補”??稍脚R近高考,林晚星心里的焦慮就越重——她怕母親王秀蘭從街坊嘴里聽到她在哈爾濱的消息,更怕父親被母親逼著來攔她,只能趁夜色偷偷離開,趕在高考前回深圳。
梧桐樹葉被風吹得“沙沙”響,林晚星抬頭望著陳小梅家二樓的窗戶,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燈還黑著。她昨天晚上沒敢說要走得這么早,只跟陳小梅含糊說“想早點回深圳調(diào)整狀態(tài)”,陳小梅紅著眼圈給她塞了袋真空包裝的紅腸,說“等你考完我就去深圳看你,帶你吃海鮮”,她當時差點哭出來,卻只能硬著心腸沒提“凌晨走”的事——她太了解自己了,只要看到陳小梅掉眼淚,她肯定會動搖。
她深吸一口氣,從帆布包里掏出張折疊的信紙,是昨天晚上在臺燈下寫的。字跡被眼淚暈開了幾處,她用指尖蹭了蹭,把紙重新壓平:“小梅,對不起沒跟你當面說再見,我怕看到你哭,我就走不了了。高考結(jié)束我第一時間來找你,咱們?nèi)ブ醒氪蠼殖择R迭爾冰棍,去太陽島看向日葵,你說過的那些好玩的地方,咱們都去。謝謝你和叔叔阿姨這幾天的照顧,你們做的飯,陪我刷的題,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你也要好好準備開學,咱們以后一個在深圳,一個在哈爾濱,都要好好的?!?
她把信紙塞到陳小梅家的門墊下,指尖觸到門墊上起球的絨毛時,眼淚終于沒忍住,砸在水泥地上,暈開一小片濕痕。轉(zhuǎn)身要走時,身后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伴著拖鞋“啪嗒啪嗒”的響——“晚星!你咋不等我!”
林晚星猛地回頭,就看到陳小梅穿著粉色的睡衣,頭發(fā)亂糟糟地翹著,手里拎著個印著小熊的保溫桶,臉凍得通紅:“我就知道你要偷偷走!三點就醒了,趴在窗戶上盯著樓下,生怕你跑了!”
“你咋起來了?天這么冷,快回去穿件外套!”林晚星趕緊走過去,想把陳小梅往樓上推。
“我不回去!”陳小梅把保溫桶往她懷里塞,桶身的溫度燙得她手心發(fā)麻,“這里面是我媽剛煮的小米粥,還有三個煮雞蛋,你路上吃。我跟我媽說了要送你去車站,她讓我給你帶這個——”陳小梅又從睡衣兜里掏出個用紅繩編的平安符,上面繡著歪歪扭扭的“金榜題名”,“這是我媽昨天去極樂寺求的,說靈得很,你戴著?!?
林晚星攥著平安符,紅繩勒得手指發(fā)緊,眼淚掉得更兇了:“小梅,我……”
“別跟我客氣!”陳小梅搶過她肩上的帆布包,往自己身上扛,“快走,早班車四點半就發(fā)車,去火車站還得四十分鐘,別耽誤了。對了,我給你整理的語文作文素材,放在帆布包最外層的口袋里,里面有我總結(jié)的萬能開頭結(jié)尾,你到火車上再看看。還有,考數(shù)學的時候遇到不會的題別慌,先跳過,你平時模擬考都是這么做的,肯定沒問題……”
兩人踩著胡同里的石板路往車站走,陳小梅一直在絮絮叨叨,從復(fù)習技巧說到高考注意事項,又從高考說到開學后的計劃,好像要把未來半年的話都在這一路說完。林晚星聽著,偶爾點頭,心里卻像被溫水泡過的棉花,軟得一塌糊涂——那些在老家受的委屈,被母親撒潑時的寒心,對高考的焦慮,好像都被陳小梅的話一點點沖淡了。
到了汽車站,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遠處的松花江泛起一層淡淡的金光。早班車的司機正拿著抹布擦車窗,看到她們過來,笑著問:“倆姑娘去火車站?這是要趕火車啊?”
“叔,麻煩您快點,我們趕時間!”陳小梅把帆布包遞給林晚星,又幫她理了理衣領(lǐng),“到了深圳記得給我發(fā)消息,不管多晚我都等。高考的時候別緊張,你平時復(fù)習那么認真,肯定能考上深圳師范學院。要是……要是考砸了也沒關(guān)系,大不了咱們再努力一年,我陪著你?!?
“我不會考砸的。”林晚星用力點頭,把平安符塞進衣領(lǐng)里,貼在胸口,“等我好消息?!?
汽車緩緩啟動,林晚星趴在窗戶上,看著陳小梅揮手的身影越來越小,直到變成胡同口一個模糊的粉色圓點。她打開保溫桶,小米粥還冒著熱氣,喝一口,溫熱的粥滑進胃里,暖得她鼻子發(fā)酸。她掏出陳小梅給的錯題本,第一頁用熒光筆寫著:“晚星,你的努力不會白費,我在哈爾濱等你凱旋。”
汽車在公路上行駛了兩個多小時,終于到了哈爾濱火車站。林晚星背著帆布包,快步穿過擁擠的候車廳,售票窗口前已經(jīng)排起了長隊。她攥著兜里僅有的八百塊錢——是在深圳打工攢的,還有陳媽媽偷偷塞給她的兩百塊——心里有點發(fā)慌,怕買不到最早一班去深圳的票。
“姑娘,你也是去深圳?”排在她前面的阿姨轉(zhuǎn)過頭,看到她手里的復(fù)習資料,笑著問,“看你這架勢,是要回去高考吧?這么用功,肯定是個好學生?!?
“阿姨,您也去深圳?”林晚星抬頭,看到阿姨手里拎著個裝滿特產(chǎn)的大袋子,上面印著“哈爾濱紅腸”的字樣。
“我去看我兒子,他在深圳工作?!卑⒁虖拇永锾统鲆桓t腸,塞給她,“姑娘,拿著路上吃,墊墊肚子。高考是大事,可別餓著?!?
“阿姨,我不能要您的東西……”林晚星趕緊推辭。
“拿著吧!”阿姨硬是把紅腸塞進她手里,“出門在外都不容易,互相幫襯點是應(yīng)該的。我兒子當年高考,也是一個人背著書包去外地考的,現(xiàn)在不也挺好的嘛。你放心,肯定能考上?!?
輪到林晚星買票時,售票員看著她的身份證,又看了看她手里的復(fù)習資料,問:“姑娘,要去深圳高考?這趟車是硬座,得坐四十多個小時,能扛住嗎?”
“能!”林晚星用力點頭,“麻煩您給我一張最早去深圳的票,越近越好?!?
拿到火車票時,她心里的石頭終于落了地——六月三日上午九點零五分發(fā)車,六月五日早上七點多到深圳,剛好趕在高考前一天調(diào)整狀態(tài)。她把火車票小心翼翼地夾在錯題本里,跟著人流往候車區(qū)走,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掏出復(fù)習資料開始刷題。
火車啟動時,林晚星看著窗外的風景一點點倒退——哈爾濱的歐式建筑、成片的玉米地、遠處的樹林,心里突然有點空落落的。可她很快就把注意力拉回到試卷上,語文的古詩默寫、數(shù)學的函數(shù)公式、英語的語法填空,還有文綜的知識點背誦,她一頁一頁地翻,一道題一道題地過,遇到不懂的地方就記在筆記本上,打算回到深圳后再琢磨。
旁邊座位上的大叔是個貨車司機,看到她一直在復(fù)習,從包里掏出個蘋果遞過來:“姑娘,吃個蘋果,補充點維生素。我閨女跟你差不多大,也在讀高中,天天熬夜復(fù)習,看著就心疼。”
林晚星接過蘋果,說了聲“謝謝大叔”,咬了一口,甜絲絲的汁水在嘴里散開。她想起了父親,上次從老家走的時候,父親也是這樣,偷偷塞給她一個裝著零錢的信封,說“爸沒本事,別委屈自己”。她掏出手機,想給父親發(fā)條消息,可手指在屏幕上頓了半天,還是把手機收了回去——她怕母親看到消息,又會來糾纏她,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高考,不能出任何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