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的七月,東北老家的太陽毒得能把土路曬出裂紋。十三歲的林晚星攥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碎花泳衣,指尖把布料邊緣磨得發(fā)毛——這泳衣還是表姐去年穿小了送她的,領口松了線,她用紅繩偷偷縫了兩針,才算能穿。
院門口突然傳來陳小梅的喊聲,帶著夏末的熱乎氣:“晚星!西溝子的水曬透了,咱去摸螃蟹!”林晚星心里一緊,回頭往屋里看——母親王秀蘭正蹲在灶臺前燒火,鍋里的玉米糊糊“咕嘟咕嘟”冒著泡,她邊添柴邊叮囑:“下午把東院的豆角摘了,再把雞圈掃干凈,別跟小梅瞎跑,家里的活等著干呢。”
可陳小梅說“溝邊蘆葦叢里藏著大螃蟹,能炸著吃”,這話像勾子似的勾著林晚星。她咬咬牙,趁王秀蘭轉身盛糊糊的功夫,攥著泳衣溜出了門。兩人踩著曬得發(fā)燙的土路往西溝子跑,陳小梅的塑料涼鞋“啪嗒啪嗒”拍著地面,林晚星卻總回頭望,怕撞見趕集回來的二嬸,轉頭就把她的事告給母親。
1996年的西溝子,水比后來清多了,岸邊的蘆葦長得比林晚星還高,風一吹就“沙沙”響,藏著不少叫不上名的小蟲子。陳小梅先脫了鞋,把腳往水里一伸,立刻咋呼起來:“不燙!跟澡堂子的溫水似的!”說著就把泳衣往身上套,動作快得像只蹦跶的螞蚱。
林晚星站在岸邊,腳指頭摳著泥土,心里發(fā)怵。1996年的鎮(zhèn)上還沒有游泳館,她只在過年時跟父親去過一次公共澡堂,哪敢在野外的水里撲騰?看著水里晃動的蘆葦影子,總覺得底下有長蟲在游?!拔摇也桓?。”她往后縮了縮,泳衣的紅繩系帶被攥得變了形。
“怕啥呀!”陳小梅已經(jīng)撲騰到溝中央,水剛沒過她的腰,“就咱倆在這兒,沒人看見!我教你打水仗,比摘豆角有意思多了!”她伸手潑了把水過來,水珠濺在林晚星胳膊上,涼絲絲的,倒讓她少了點怕意。
林晚星咬咬牙,脫了鞋慢慢往水里挪。水剛漫過腳踝時還帶著太陽曬過的暖意,到膝蓋就涼了些,卻舒服得讓她忍不住笑。陳小梅見她松了勁,又潑過來一捧水,兩人瞬間鬧作一團,水花“嘩啦啦”濺起來,驚飛了蘆葦叢里的麻雀。林晚星漸漸放了心,跟著往溝里走了走,水也只到腰際,她甚至敢伸手摸水里的軟泥,看能不能摳出小螺螄——1996年的夏天,孩子們的快樂就是這么簡單,一點水、一只小蟲子,就能樂半天。
“摸螃蟹得往蘆葦根下找!”陳小梅彎著腰,手在水里胡亂扒拉,“上次我摸了只這么大的,被我爸炸了下酒,香得很!”林晚星也學著她的樣子,手指在渾濁的水里探著,突然碰到個硬邦邦的東西——是只指甲蓋大的小螃蟹,舉著兩只小鉗子,正往泥里鉆。
“我摸到了!”她興奮地喊,小心翼翼地把螃蟹捧起來,生怕它跑了。陳小梅湊過來,剛想伸手碰,就聽見遠處傳來王秀蘭的吼聲,像炸雷似的:“林晚星!你死哪兒去了!”
林晚星手一抖,螃蟹“撲通”掉回水里?!笆俏覌?!”她慌得往岸邊跑,腳底下的石子硌得生疼也顧不上,泳衣的下擺還滴著水,貼在腿上涼颼颼的。陳小梅也跟著往回游,兩人剛爬上岸,就看見王秀蘭拎著空菜籃子,正氣沖沖地往這邊趕——1996年的母親還沒那么多白頭發(fā),可額頭上的皺紋已經(jīng)很深,此刻被太陽曬得通紅,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土路上,瞬間就沒了影。
“你膽兒肥了??!”王秀蘭一把薅住林晚星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肉里,“我讓你在家摘豆角、掃雞圈,你倒好,跑這兒來玩水!這溝里前年淹死過鄰村的小子,你忘了?你要是沒了,我養(yǎng)你這賠錢貨有啥用!”
“賠錢貨”三個字像針似的扎進林晚星心里,她鼻子一酸,眼淚立刻涌了上來。1996年的農(nóng)村,重男輕女的想法還重,她從小就聽慣了“養(yǎng)女兒不如養(yǎng)兒子”的話,可從母親嘴里說出來,還是疼得她喘不過氣?!拔摇揖屯嬉粫?,沒往深了去……”
“玩一會兒?”王秀蘭的聲音陡然拔高,伸手在她背上狠狠拍了一下,“家里的活堆成山,你眼瞎看不見?就知道玩!1996年的糧食多金貴,你吃著家里的飯,連點活都不干?養(yǎng)你還不如養(yǎng)頭豬,豬還能殺了賣錢,你呢?除了惹我生氣還會干啥!”她越說越氣,又要伸手打,陳小梅嚇得趕緊往后躲,手里的涼鞋“啪”地掉在地上,鞋幫上還沾著泥。
“秀蘭,別打孩子!”剛好路過的陳大娘趕緊跑過來,拉住王秀蘭的手——陳大娘是陳小梅的媽,1996年時還種著兩畝玉米,手上滿是老繭,“孩子小,不懂事,你好好說就行,別動手啊。晚星這孩子乖,知道錯了下次就不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