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還沒回過神,血屠與夜無殤已立于眼前。那股令人窒息的黑氣撲面而來,他腦中猛然一震,仿佛有根針直刺天靈蓋。緊接著,一股發(fā)黑的血液順著符文逆流而上,鉆入腦海。眼前驟然一暗,意識如被誰拽住腳踝,狠狠拋進深井,不斷下墜。
膝蓋一軟,身子晃了晃。景物扭曲變形,如同水面晃動的倒影。他想喊,喉嚨卻像塞滿了濕棉,動不了唇舌,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滑向那團濃稠的黑霧。
十歲那年,母親被嫡母推入寒潭。她手指死死摳住石沿,指尖離岸邊僅差一寸。
十五歲,靈悅為他擋下一劍,從山崖墜落。半截玉簪自她發(fā)間滑出,飄落如雪地里斷翅的飛蛾。
還有啞奴,佝僂著背,站在藏書閣最深處。竹簡一寸寸化為灰燼,殘魂鉆入他體內(nèi)的剎那,喉頭微動,只擠出一句:“守書人沒死。”
可這些記憶剛浮現(xiàn),便碎了。
黑暗從四面八方壓來。
母親的臉扭曲變形,嘴角咧至耳根;靈悅墜落的身影模糊不清,仍在不斷下墜;啞奴的魂魄在霧中抽搐,宛如烈火上掙扎的蟲豸。心口一緊,似有細針在體內(nèi)來回穿刺。
回憶如刀割肉,就在他幾乎支撐不住時,另一個畫面如蛇般鉆入——
他自己走來,五指成爪,直直朝自己心口挖去。
云逸僵在原地,腦中轟然炸裂,想怒吼卻發(fā)不出聲,四肢仿佛被釘入地底?;孟蟛讲奖平?,指甲幾乎觸到皮肉。
突然,一聲鈴響。
清越如冰面裂開,碎冰相撞,叮當作響。
靈悅站在他身后,青玉鈴缺了一角,緊貼唇邊。手指在流血,她未擦,反咬舌尖,一口鮮血噴入鈴中。鈴聲再起,泛起冰藍色紋路,直貫他腦海。見有效,她深吸一口氣,又咬破手腕,甩出第二聲鈴音——如利刃,劈入黑霧深處。
劍鳴戛然而止。
幻象嘩然碎裂。
血屠的斧頭仍插在橫梁上,被控的弟子倒了一地。云逸喘著粗氣,扶墻站穩(wěn),掃視地牢一圈。他盯著那扇黑鐵門,聲音沙啞如砂紙磨過:“往里走。門后藏著什么,必須看個清楚。”
他抬頭望她。她臉色蒼白如紙,唇色發(fā)青,卻仍挺立著,像雪地中一根不肯折的竹。
“你……”他剛開口,喉嚨卻像撕裂一般。
“閉嘴?!彼曇糨p,卻不容置疑,“你若敢死,往后糖葫蘆,一根都不會給你?!?
云逸一怔,幾乎要笑出來,可眼淚卻先滾落。
黑霧翻涌,另一個“云逸”緩步走出,手中拎著半截發(fā)黑的靈根,冷笑:“你天生廢根,能活到今日,不過因夜無殤需要個殼。你還真以為自己能逆天?”
他頓了頓,咧嘴:“他恨你還活著。”
“放屁!”云逸怒吼,欲沖上前,卻被無形之力釘在原地。
靈悅抬眼看他,語氣淡淡:“我有分寸。你別瞎操心?!?
她再次咬破手腕,血珠融入鈴音。冰藍光芒炸開,撞上他體內(nèi)金紋,幻化出一道影子——似契約,又似誓。
“我信你護我十年,便信你一生不墮?!?
鈴聲再響。
這一回,不再清亮,帶著一絲顫音,宛如那年寒潭邊,母親未喊完的那聲“逸兒”。
黑影慘叫,臉皮撕裂,身軀寸寸崩裂??删驮诩磳⑾⒅H,一張臉浮現(xiàn)而出——
三長老。
他跪在血蓮陣中,雙手合十,嘴唇微動:“……無殤他……叫我父親……”
云逸渾身劇震。
幻象破滅,黑霧散盡。
一縷黑煙悄然鉆入墨玄腰間的酒葫蘆。葫蘆輕輕一顫,內(nèi)中酒液泛起血絲,轉(zhuǎn)瞬沉沒,仿佛什么也未發(fā)生。
墨玄低頭看了一眼,未語,塞緊塞子,插回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