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坐在禮和宮窗邊的暖榻上,手中捧著一卷醫(yī)書,卻是一個字也未看進去。
前世時疫生發(fā)于初春,故名為“春瘟”,如今冬日漸深,水仙確實被太后很有可能得時疫的事情打了個措手不及。
太后得的,究竟是不是時疫?
上一世宮里有誰得了時疫?
因那個時候她已誕下皇子被易貴春送去了宮外,所以對于當時宮里發(fā)生了什么,水仙并不算全然清楚了解。
這時,聽露腳步輕巧地走進來,低聲稟報:“娘娘,外頭……有些不太好聽的話?!?
“說?!?
水仙眼皮都未抬,手里的醫(yī)書卻是緩緩放下了。
聽露斟酌著用詞,低著聲音,將那些不算好聽的話說得很快。
“無非是說娘娘您恃寵而驕,連太后病重都不去侍奉湯藥,是為不孝。還說皇上……皇上昨日在慈寧宮前那話,是受了您的蠱惑,才說出那般……不顧祖宗禮法的話?!?
水仙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冷笑。
她放下書卷,目光投向窗外草木蕭瑟的庭院。
初冬的寒意似乎能沁入骨髓,正如她此刻的心。
思來想去,她總覺得,太后所患,絕非普通風寒。
結合前世零星記憶和近日裴濟川暗中查探,詢問過太醫(yī)院給太后看診過的太醫(yī)回報的癥狀……
持續(xù)低熱、身痛,且病勢纏綿,與她記憶中那場曾席卷了整個京城的春瘟極為相似。
此疫兇險異常,一旦擴散,宮中不知要填進去多少條人命。
這一世,她早早將裴濟川收攏麾下,助他精進醫(yī)術,如今,正是他派上大用場的時候。
“去請裴太醫(yī)過來,就說本宮有些不適,請他來診個脈。”
水仙吩咐聽露,她抬起手,輕輕揉了揉翻閱醫(yī)書而變得脹痛的額角。
“是?!?
聽露會意,立刻退下安排。
約莫一炷香后,裴濟川背著藥箱,緩步進入禮和宮偏殿。
“微臣見過皇貴妃娘娘。”
裴濟川行禮,自他進入太醫(yī)院后,一直被大多數太醫(yī)所排斥,覺得他并不是從太醫(yī)院底層潛心學習上來。
這排斥的理由聽著有些道理,卻經不起任何推敲。
太醫(yī)院職位皆是世襲,若類似裴濟川這種潛心鉆研醫(yī)術,卻沒有相應家世的人,就是努力一輩子也進不了太醫(yī)院,更不用說從底層一步步爬上來。
不過,裴濟川向來不太在意旁人目光。
且因為他被主流排斥在外,如今倒是因禍得福。
據水仙所知,太后病后,太醫(yī)皆想立功,搶著給太后看診,裴濟川根本沒機會去慈寧宮,反而躲過了這場疑似時疫的病癥。
水仙揮退左右,只留聽露在門口守著。
“裴太醫(yī)請起。”
水仙示意他坐下,神色凝重,“本宮今日請你來,并非為自身。太后病情,你可知曉幾分?”
裴濟川沉吟片刻,謹慎道:“微臣職位低微,未能近前診視,但根據太醫(yī)院幾位同僚私下議論,太后癥見發(fā)熱、頭痛,病情反復,似寒似熱,與尋常風寒外感確有不同……”
水仙點頭,順著他的話引導:“本宮近日翻閱一些雜書,見有記載一種時疫,其癥狀與太后鳳體欠安之狀頗有幾分相似?!?
裴濟川瞳孔倏然緊縮,果然就聽到了水仙提到嚴重的后果。
“此疫若在宮中蔓延,后果不堪設想。你博聞強識,不知可否暗中查證,并嘗試研制一些預防乃至對癥的方劑?”
裴濟川身為醫(yī)者,自然知道時疫的恐怖和可怕。
他立刻肅容道:“娘娘心系宮廷安危,微臣佩服!微臣定當竭盡全力,查證此事,并盡快研擬方略!”
“有勞裴太醫(yī)。此事關系重大,務必隱蔽處理?!?
水仙叮囑。
有關事宜,如果此時疫病還沒定論,她卻開始準備,實在是太過奇怪,令人懷疑。
“微臣明白。”
裴濟川領命,心中對心思如此縝密、魄力非凡的水仙,更多了幾分死心塌地的追隨之意。
——
坤寧宮內,藥氣彌漫,隱約還有些艾草的氣息。
皇后靠坐在鳳榻上,臉色泛著白,眼底卻燃燒著不甘的火焰。
昨日婉妃派人傳來的消息,在這個日夜擼,反復凌遲著她的心。
“有仙兒一人,足矣……”
好一個足矣!
好一個情深義重的皇帝!
她苦心經營多年,甚至不惜對自己身體下手,換來的就是他這般將她棄如敝履,將另一個女人捧上天去!
這讓她如何甘心?!
這時,有侍女走進來,低聲道:“娘娘,德貴妃來了,說是聽聞您鳳體不適,特來請安。”
皇后調整了一下靠姿,讓自己看起來更虛弱些,啞聲道:“請她進來?!?
德貴妃緩步而入,她容貌溫婉,氣質端莊,只是眉宇間總帶著些揮之不去的郁色,不免在她臉上添上了抹憔悴。
她行禮后,關切道:“皇后娘娘身子可好些了?臣妾聽聞您憂心太后鳳體,以致舊疾復發(fā),心中甚是掛念?!?
皇后嘆了口氣,聲音有氣無力:“勞德貴妃掛心。本宮這身子……不中用了?!?
“只是母后那邊,實在讓人放心不下。說是風寒,卻纏綿這許久,太醫(yī)院那群庸醫(yī)……咳咳……”
她適時地咳嗽幾聲,繼續(xù)道:“如今前朝后宮,不知多少雙眼睛看著。若母后一直不見好,只怕……那些官又要非議皇上,非議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