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那條雖然陳舊但充滿市井生氣的弄堂，消失了。
徹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觸目驚心、仍在微微冒著青煙的廢墟。
斷壁殘垣如同巨獸被撕裂的骨骸，猙獰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燒焦的木料和家具碎片散落得到處都是，幾處殘存的墻體上，熏黑的痕跡顯示出曾經(jīng)歷過劇烈的燃燒。
熟悉的鄰居店鋪、茶館、煙紙店……全都化為烏有。
只有幾根焦黑的電線桿歪斜地立著，上面纏繞著斷裂的電線，像垂死的藤蔓。
廢墟間，有幾個身影在灰燼中徒勞地翻撿著，
可能是原來的住戶，試圖在曾經(jīng)是“家”的地方，找到一點(diǎn)可憐的殘留。
他們的臉上是麻木、絕望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韓笑站在原地，大腦有幾秒鐘的空白。
他雖然預(yù)想過偵探社可能被戰(zhàn)火波及，但親眼看到這片徹底的、
毫無生機(jī)的毀滅，那種沖擊力還是超乎想象。
這里不僅是他的偵探社，也是他離開巡捕房后，
傾注心血建立的立足點(diǎn)，藏著不少隱秘的渠道和未來得及轉(zhuǎn)移的資料。
如今，一切都在戰(zhàn)火中化為了烏有。
他定了定神，壓下心頭的翻涌和一種難以喻的悲涼，邁步走進(jìn)這片還帶著余溫的廢墟。
腳下的灰燼很厚，每走一步都揚(yáng)起黑色的塵埃，帶著嗆人的氣味。
他仔細(xì)地辨認(rèn)著方向，朝著記憶中原先偵探社那棟兩層小樓的位置走去。
廢墟中異常寂靜，只有遠(yuǎn)處斷續(xù)的炮聲和風(fēng)聲掠過斷墻的嗚咽。
那幾個翻撿的人看到韓笑這個陌生的、衣著雖普通但氣質(zhì)明顯不同于難民的闖入者，
都下意識地避開了目光，或者匆匆離開，仿佛害怕沾染上什么麻煩。
韓笑在一處相對完整的、依稀能辨認(rèn)出是原先客廳位置的墻角停下。
他蹲下身，用手撥開表面的浮灰和碎磚。作為一名經(jīng)驗(yàn)豐富的老探長，
他本能地開始勘察現(xiàn)場，試圖從廢墟中讀取信息。
是炮擊？還是火災(zāi)？有無人為縱火的痕跡？
忽然，他的手指觸到了一塊硬物，冰涼，帶著瓷器的質(zhì)感。
他小心地將它從灰燼中挖了出來。
是半截瓷器碎片。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砸碎。
碎片上，殘留著藍(lán)白相間的圖案——那是一種極其熟悉、也讓他心頭劇震的紋路：冰裂紋。
青花瓷，冰裂紋。
這是“青瓷會”的標(biāo)志性印記！
碎片的斷口很新，絕非多年舊物，釉面光澤也未被大火完全破壞。它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除非……
韓笑的心臟猛地收縮，一股寒意從脊椎直沖頭頂。
他立刻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廢墟依舊死寂，但那幾個翻撿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他強(qiáng)壓下立刻逃離的沖動，職業(yè)本能讓他繼續(xù)在碎片周圍仔細(xì)翻找。
果然，在發(fā)現(xiàn)瓷器碎片的那面相對完整的、被煙火熏得漆黑的墻壁上，
距離地面約一人高的地方，他看到了更加令人心悸的東西。
墻壁上，有人用某種暗紅色的、粘稠得像是混合了朱砂和油脂的顏料，
刷寫著兩個巨大的、歪歪扭扭卻充滿力道的字：
止步
顏色暗紅，在灰黑廢墟的背景下，顯得異常刺眼和猙獰。
筆觸狂亂，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惡意和警告。
這絕不是流彈或炮火偶然造成的痕跡。這是人為的。是精心選擇的時機(jī)和地點(diǎn)留下的訊息。
“青瓷會”！
他們來了！在戰(zhàn)火紛飛、全城陷入恐慌和混亂的時刻，
他們竟然精準(zhǔn)地找到了這里，用這種極具象征意義的方式，留下了警告。
那半截冰裂紋青花瓷瓶碎片，是他們的名片。這“止步”二字，是他們的最后通牒。
意思再明確不過：即便山河破碎，上海淪陷，他們也絕不會放過目標(biāo)。
他們的追殺，不會因?yàn)閼?zhàn)爭而停止，反而會利用這混亂的局勢，更加肆無忌憚。
偵探社的被毀，很可能不僅僅是戰(zhàn)火誤傷，更有可能是他們趁亂下的毒手！
韓笑站在原地，廢墟的灰燼沾滿了他的褲腳和雙手。
他看著那暗紅色的“止步”二字，看著手中的瓷片，遠(yuǎn)處炮火的轟鳴仿佛變得遙遠(yuǎn)。
一種比傷口麻木更深的寒意，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之前的猜測得到了最殘酷的證實(shí)。
他們的敵人，比想象的更加陰魂不散，更加不擇手段。
這場較量，從蘇家案開始，就已經(jīng)注定是不死不休。
而如今，這場私人的恩怨，已經(jīng)被徹底卷入了這場國家的劫難之中，變得更加復(fù)雜，更加血腥。
他緩緩握緊了手中的瓷片，鋒利的邊緣割破了他的手掌，滲出血珠，但他渾然未覺。
他抬起頭，望向租界深處那相對安全的方向，
又回頭看了看這片埋葬了他過去一個“家”的廢墟。
警告，他收到了。
但“止步”？
韓笑的嘴角，慢慢勾起一絲冰冷而桀驁的弧度，
混合著傷痛、憤怒和一種被徹底激起的、百折不撓的兇悍。
“這才剛剛開始?！彼吐曌哉Z，仿佛在對著無形的對手宣戰(zhàn)。
他將瓷片緊緊攥在手心，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一瘸一拐地再次沒入斷壁殘垣的陰影之中，
向著安全屋的方向返回。他必須盡快把這個消息帶回去。
戰(zhàn)爭的序幕已經(jīng)拉開，而另一場更加隱蔽、更加殘酷的暗戰(zhàn)，
也在這片焦土之上，正式吹響了號角。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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