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冰涼,微微顫抖著,仿佛抓住的是最后一根浮木。
“周經理客氣了,是我們冒昧打擾?!?
韓笑微微頷首,目光平靜地掃過周大華寫滿愁苦的臉,以及他身后這片衰敗的產業(yè)王國。
周大華的辦公室在二樓,陳設簡陋,家具都是十幾年前的舊物,漆面斑駁。
文件堆得到處都是,煙灰缸里塞滿了煙頭,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煙草和焦慮的氣息。
他手忙腳亂地想要找茶葉泡茶,卻發(fā)現(xiàn)熱水瓶是空的,只得尷尬地搓著手。
“讓二位見笑了……廠子……唉!”
周大華重重地嘆了口氣,癱坐在舊沙發(fā)里,仿佛連維持基本客套的力氣都已耗盡。
韓笑表示無需客套,直接切入正題,詢問工廠現(xiàn)狀。
這句話如同打開了泄洪的閘門。周大華壓抑許久的委屈、憤怒和絕望,瞬間奔涌而出。
他不再是那個試圖維持體面的經理,而是一個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何先生,林先生,你們是明眼人,都看到了!”他指著窗外,
“大華廠,三十年的老廠?。∶駠跄晡腋赣H一手創(chuàng)辦,
最風光的時候,上下工人上千,機器日夜不停,
‘雙魚’牌的棉布,江南江北誰人不知?可現(xiàn)在……”他的聲音哽咽了。
他開始詳細訴說,不再是泛泛而談,而是充滿了具體的時間、數(shù)字和細節(jié):
“銀行抽貸!就是上個月十五號!匯華銀行的信直接送到我桌上!
說總行有新規(guī),對紡織業(yè)風險重估,要我們十天之內,歸還五十萬的短期貸款!
這筆錢,是年前剛批下來,專門用來支付澳洲羊毛預付款的!
合同都簽了!他們這一抽,不僅是斷了現(xiàn)金流,那批羊毛的定金也打了水漂!
我去求爺爺告奶奶,找過經理,找過襄理,
甚至托關系找到他們分行的洋人大班,可個個都打官腔,說愛莫能助!
后來才隱約聽說,是上面有人打了招呼,專門針對我們大華!”
“海關扣貨!好不容易借了印子錢(高利貸),
湊錢重新訂了一船德國產的快干染料,指望能趕一批急單救命。
貨船到了吳淞口,報關行卻說手續(xù)不全,被海關扣下了!
說是什么‘成分需要進一步檢驗’!這一檢就是遙遙無期!
我去海關打聽,辦事的人愛答不理,后來還是一個老關系偷偷告訴我,
是稽查科一個新來的副科長親自下的條子,說我們‘涉嫌zousi違禁品’!
天地良心,那都是正規(guī)渠道進口的染料??!
后來才打聽到,那個副科長,跟碼頭上‘義興’報關行的老板是連襟!
‘義興’背后是誰?是青幫的爺叔!我們平時沒孝敬到位,還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廠里出事!過了陽歷年,廠里就沒消停過!
先是臘月二十三,鍋爐房的進水管半夜爆了,不是普通的銹蝕,
裂口齊整的嚇人,值班的老王頭說像是被什么東西鋸過!
停產搶修三天,損失慘重!接著是正月里,細紗車間夜里電線短路起火,
幸虧巡更的發(fā)現(xiàn)得早,可也燒壞了兩臺細紗機,墻上熏得漆黑!
電工老劉查了半天,說短路點不對勁,旁邊好像有不是廠里電工用的焊錫疙瘩!
前幾天更邪門,漿紗車間的地溝堵了,水倒灌進來,
淹了半個車間,查來查去,是排水口被人用破布爛麻袋給塞死了!”
周大華越說越激動,猛地站起來,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雙手揮舞著:
“單看哪一件都像是意外,是倒霉!可樁樁件件湊在一起,接二連三,專門沖著要害來!
這不是要我的命嗎?!工人工資發(fā)不出,老師傅被隔壁的日資廠挖走了好幾個!
債主天天上門,供應商斷貨,客戶索賠……我……我真是被逼得快要跳黃浦江了!”
他說到最后,聲音嘶啞,眼圈通紅,幾乎要哭出來。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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