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整,樂隊奏響了一段莊重而略顯冗長的序曲,示意即將有重要致辭。
大廳內(nèi)的主燈光微微調(diào)暗,數(shù)束聚光燈如同追光般,
精準(zhǔn)地打在了前方鋪著深藍色天鵝絨的主席臺上。
主持人——法租界公董局的一位資深董事,
用流利的法、中、英三種語,隆重請出今晚的主角:
拉脫維亞公使卡爾尼斯先生以及法國駐滬總領(lǐng)事,發(fā)表歡迎致辭。
全場掌聲如同潮水般響起,人群自然而然地向著主席臺方向匯聚,形成一道半圓形的包圍圈。
韓笑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肌肉微微繃緊,
目光更加銳利地掃視著人群和二樓那個可疑的方向。
林一也趁機禮貌地結(jié)束了與老學(xué)者的交談,悄悄移動到一根羅馬柱后的陰影里,
從這個角度,他可以更清晰地觀察到主席臺和二樓大部分區(qū)域。
公使卡爾尼斯先生微笑著走向雕花黃銅話筒,清了清嗓子,
用帶著濃厚波羅的海口音的英語,開始表達對上海熱情接待的誠摯感謝,
回顧兩國悠久的友好歷史,并展望未來在貿(mào)易、文化等領(lǐng)域合作的美好前景。
他的話語溫和、得體,充滿了外交辭令式的樂觀。
臺下的人們面帶微笑,禮貌地傾聽,偶爾在恰當(dāng)?shù)亩温溟g隙報以掌聲。
氣氛一片和諧,仿佛預(yù)示著一次圓滿成功的外交盛會。
然而,就在公使先生的講話進行到大約五分鐘,
即將提及一項與華東地區(qū)相關(guān)的、具體的礦產(chǎn)勘探與運輸合作項目時——
異變陡生!
“砰——!”
一聲尖銳、清脆、極其突兀的巨響!毫無征兆地撕裂了舒緩的音樂和溫和的演講!壓過了所有的交談聲和杯盤輕響!
那聲音異常響亮,帶著金屬的質(zhì)感,絕非香檳瓶塞的迸發(fā)聲,也絕非樂隊鼓手偶然的誤擊!
那是所有人都曾在電影或噩夢中聽過、熟悉又恐懼的——槍聲!
瞬間,時間仿佛凝固了!
音樂戛然而止!
公使先生的話語卡在喉嚨里,笑容僵在臉上,只剩下錯愕!
臺下所有微笑的表情都瞬間凍結(jié),如同戴上了僵硬的面具!
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緊接著,是不到一秒鐘、卻漫長如一個世紀(jì)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
“啊——?。?!”
一聲凄厲到極致、充滿了無法喻的痛苦與極致驚恐的慘叫,
從人群中間靠前的位置,拉脫維亞代表團聚集處爆發(fā)出來!
只見商務(wù)參贊奧古斯特斯·貝爾津什先生,
身體猛地向前一躬,仿佛腹部被人重重?fù)舸颍?
他臉上那副金絲眼鏡后的眼睛瞬間瞪得滾圓,充滿了極度的驚愕和難以置信!
他的左手下意識地、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右胸上方靠近鎖骨的位置!
指縫之間,鮮紅的血液如同詭異的紅色墨汁,
迅速暈染開來,浸透了他白色的硬挺禮服襯衫和深色的西裝外套!
那紅色,在聚光燈的照射下,刺眼得令人心顫!
他張大了嘴,似乎想呼喊什么,卻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
他踉蹌著,右手徒勞地伸向身旁的同事,試圖抓住什么支撐,但生命的力量正從他體內(nèi)飛速流逝。
在周圍人驚恐萬狀的目光注視下,他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提線木偶,
沉重地、毫無生氣地向前栽倒,“噗”地一聲悶響,摔在了鋪著寶藍色地毯的地面上!
他倒下的地方,恰好在一盞壁掛水晶燈的光暈邊緣。
殷紅的鮮血在地毯上迅速洇開一團不斷擴大的、暗紅色的、粘稠的污跡,觸目驚心!
死寂被徹底打破!恐慌如同最具傳染性的瘟疫,
以貝爾津什倒下的地點為中心,呈baozha式向整個大廳的每一個角落席卷而去!
“上帝?。 ?
“sharen啦!”
“有槍手!快跑!”
尖叫聲、哭喊聲、嘶吼聲、桌椅被猛烈撞翻的巨響、
玻璃器皿和高腳杯從托盤上摔落在地毯或大理石地面上,
發(fā)出的或沉悶或清脆的碎裂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
形成一片極度混亂、令人心智喪失的交響曲!
剛才還優(yōu)雅從容、談笑風(fēng)生的紳士淑女們,此刻如同被驚擾的獸群,
完全失去了理智和風(fēng)度,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他們拼命地推搡、奔跑、沖撞,不顧一切地試圖逃離這個瞬間從天堂墮入地獄的舞池!
女士們的尖叫聲刺破耳膜,精致的發(fā)型散了,珠寶掉了,華麗的衣裙被踩踏;
男人們也面色慘白,有的驚慌失措地蹲下尋找掩體,
有的則盲目地跟著人潮向出口涌去,撞倒沿途的一切!
樂隊臺上的樂手們早已扔下昂貴的樂器,驚慌失措地躲向后臺深處。
侍者們呆若木雞,有的嚇得癱軟在地,有的則跟著人群盲目奔跑。
整個金色大廳,瞬間從極致的繁華喧囂,墮入了徹底的混亂與絕望的深淵!
就在槍響的幾乎同一瞬間!靠在大理石柱旁的韓笑,身體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獵豹般驟然繃緊!
他眼中精光爆射,所有的慵懶和不適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冷靜的銳利!
槍聲的方位!他的大腦在百分之一秒內(nèi)做出了判斷——
聲音來源偏高,略帶混響,來自大廳二樓、
正對主席臺的那一處設(shè)有雕花欄桿的環(huán)形音樂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