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皇極殿,霧氣還未散盡。
宮門吱呀一聲打開,數(shù)百朝臣腳步齊齊前行,烏壓壓一片黑帽紅袍綠袍。
洪武、永樂時每日一朝,那些老臣幾乎被折磨成了鬼。
后來嘉靖、萬歷、天啟這祖孫三代一個比一個懶,早朝也從每日一次變成了不定期折騰。
如今,換了個新皇帝,誰都不知道這風(fēng)會往哪邊吹。
錢謙益立在文官列中,袖中手指輕輕摩挲著笏板,眼底帶笑。
他側(cè)頭看了眼瞿式耜,二人心照不宣地微微點頭。
錢謙益心中冷哼,“這些閹黨走狗的好日子到頭了,只可惜魏忠賢那條閹狗不在。”
就在他暗自盤算之時,一聲尖厲的嗓音劃破空氣,“皇上駕到!”
所有人齊齊躬身,笏板齊舉,聲音如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崇禎緩步走上龍椅,黃袍墜地,神情冷峻。
“臣,監(jiān)察御史毛羽健,有本上奏!”
崇禎的手微微一頓,眼底閃過一絲陰沉。
毛羽健。
朕還沒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這個人在后世被稱作蝴蝶效應(yīng)的始作俑者。
他的一道奏章,裁撤了驛站,解散了驛卒,使得一個叫李鴻基的快遞員失業(yè)。
這老兄一失業(yè)老婆就給他帶了綠帽。
他一怒之下殺了兩人,不得不落草為寇,最終化名李自成,掀翻了整個大明帝國。
這毛羽健之所以奏請裁撤驛站,則是因為他在京城偷腥被原配抓了個正著。
他惱羞成怒,一紙奏章報復(fù)驛站系統(tǒng),只為斷絕他妻子回京的交通線。
一個懼內(nèi)的庸吏,一場家丑,引爆了大明的命運。
崇禎指尖輕敲龍案,看了一眼毛羽健,“準(zhǔn)奏!”
毛羽健一揖再起,聲音在殿中落得分明:“啟稟陛下,縱東事以來,馳驛者已百倍于前,然十中之七、八為私人所用,驛已成國之負(fù)擔(dān)。
臣請裁撤驛站,年約可余白銀百萬兩。
臣死諫!”
話音未落,刑部給事中劉懋立刻出列附和,“臣附議,正值遼東酣戰(zhàn),此筆銀兩若能振遼,復(fù)遼可期。
臣亦死諫?!?
崇禎看著兩人,嘴角微微上揚,
錢謙益在側(cè),看在眼里,微微點頭,眼中已有笑意。
驛站歸兵部轄制,兵部尚書崔呈秀第一時間跳出來反駁,話里帶著硬氣與老資格的從容:
“驛站系軍務(wù)樞紐,傳運糧餉、軍械、官員調(diào)動,遼東加急,人員陡增皆為公事。若無驛站,何來轉(zhuǎn)運之力?”
崔呈秀解釋的很硬氣,之所以增加費用全是因為遼東戰(zhàn)事,我可一分沒貪,全都是公事。
崇禎淡淡開口詢問:“既然事務(wù)陡增,可有在戶部造冊?擴修庫舍可在工部留檔乎?”
這兩句話像一根針,直接扎在崔呈秀話里的漏洞上。
事務(wù)多了就得有賬。新建庫房,就得有工程備案。
此話一出崔呈秀臉色微變,這新帝對政務(wù)竟然如此熟悉?
可他也并未驚慌,內(nèi)閣皆為閹黨,自然會護著他,“回稟陛下,臣已給內(nèi)閣遞過奏表?!?
內(nèi)閣是他的后盾,只要內(nèi)閣確認(rèn)他遞過奏表,這頓參奏便成空文。
能站在大殿上的都是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個個都是人精,豈能看不出陛下發(fā)問劍指閹黨。
毛羽健信心爆表,突然跪倒在地,“稟陛下,此崔呈秀與內(nèi)閣沆瀣一氣,腌臜相護,不可采信!
臣請陛下下旨搜查內(nèi)閣公文,以索真相!”
張瑞圖出列,代表內(nèi)閣抗議:“內(nèi)閣為軍機重地,豈可隨意搜查?若因此致軍機泄露,誰能承擔(dān)其責(zé)?”
劉懋不懼,雙膝跪地:“陛下,請下旨搜查,孰忠孰奸,一查便知!”
于是,朝堂變成市井,唇槍舌劍,互相咬噬,誰也不讓。
他們辯,不是為了國事;他們爭,只為立場。
從嘉靖到天啟,四朝皆是如此,吵得天昏地暗,結(jié)果只能是押后再議。
皇帝若不折中,便是不知政務(wù);若強行決斷,便成專斷獨行。
崇禎看著眼前這一幕,指尖輕敲龍案,越敲越快。
就在殿內(nèi)人人各懷心思、等待陛下圣裁之時-->>,崇禎開口,聲音不高,但像冰錐直插人心:
“爾等既以死請命,朕允之,若血濺殿階,朕誓剖之疑,查其始末,不留一絲蔭翳?!?
此話一出,如同一顆炸彈,把在場之人炸得瞬間呆立。
毛羽健與劉懋更是面無血色。
崇禎手指輕輕叩著龍案,語氣平淡得近乎溫柔,“毛卿,劉卿,不是要死諫嗎?那就開始吧?!?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這話的意思簡單到不能再簡單。
這事太小,朕不能直接搜查內(nèi)閣,你倆不是要死諫么?
那開始吧,你倆死了,這事就鬧大了,朕就能搜查內(nèi)閣了。
毛羽健、劉懋同時懵了。
你……你讓我們真死?
他們兩人腦子里幾乎在同一刻閃出同樣的念頭:
你會不會當(dāng)皇帝???
這時候的劇本不該是先夸我們忠心耿耿,再順勢斥責(zé)崔呈秀,讓他妥協(xié)裁撤驛站嗎?
既敲打了閹黨,又籠絡(luò)了東林,皆大歡喜才是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