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破虜捏緊酒杯,指節(jié)發(fā)白。他想起去年在淮南路,見過官吏將賑糧倒入河中,只為抬高糧價;想起自己的副將克扣軍餉,卻給樞密院送禮時說"治軍有道"。
"忠君愛國,"林沖放緩語氣,"不是忠于某個人的龍椅,而是讓百姓能老有所依,小有所養(yǎng)。將軍可曾見過,在梁山治下,連瞎子都能在耳報房替人傳話謀生?"
樓下傳來笑語,兩個盲眼少年互相攙扶著走過,腰間掛著竹牌,上書"耳報生王二、李四"。趙破虜突然想起自己瞎眼的老父,在汴京街頭乞討時被惡吏鞭打,最終凍斃于巷尾。
四、鏡鑒驚心
第三日,林沖帶趙破虜來到"勸學(xué)齋"。竹籬圍起的院落里,十幾個少年正趴在石案上習(xí)字,最小的不過五六歲,用樹枝在沙盤畫"人"字。
"這些孩子,有的是漁民之子,有的曾是乞兒。"教頭是位瘸腿文士,曾中過秀才,"每日卯時學(xué)字,辰時學(xué)農(nóng),申時習(xí)武,每月朔望,林頭領(lǐng)還會來講《孫子兵法》。"
趙破虜拿起一本手抄《論語》,紙頁泛黃卻工整,墨香中混著淡淡的草藥味——這是用梁山泊特產(chǎn)的艾草熏制防蛀。他忽然注意到,每個孩子的袖口都繡著不同的圖案:麥穗、魚、書本、刀劍,顯然是按各自所長分類。
"耕者有其田,讀者有書讀。"林沖指著墻上的木刻,"我們不搶讀書人,只請他們來教孩子。去年有個落第舉子來,說這里的學(xué)堂比他見過的縣學(xué)還要好。"
行至"仁濟(jì)堂",藥香撲鼻。三進(jìn)院落里,前堂問診,后堂制藥,側(cè)院種著各種草藥。趙破虜看見一位軍士正在給百姓包扎傷口,衣甲下露出的左臂,竟有一道箭傷疤痕。
"梁山規(guī)矩,醫(yī)官先治百姓,再治軍士。"林沖掀開草藥架上的布簾,里面整齊碼著陶罐,貼著"金創(chuàng)散風(fēng)寒散"的標(biāo)簽,"去年冬日,我們用船隊從海外換來藥材,救活了三千染疫的百姓。"
趙破虜?shù)氖峙龅剿幑瘢鋈幌肫鹱约很娭械能娽t(yī),只會給將領(lǐng)治傷,普通士兵傷口化膿便直接截肢。他望著正在給老婦人喂藥的小護(hù)士,梳著利落的雙髻,腰間掛著刻有"護(hù)"字的木牌,突然喉嚨發(fā)緊。
五、心旗易幟
是夜,趙破虜獨自在客房踱步。窗外傳來更夫打梆聲,"天干物燥,小心火燭",聲音渾厚有力,顯然是受過訓(xùn)練的士卒。他推開窗,見街角處有兩人提著燈籠巡邏,腰間佩刀卻未出鞘,腳步輕緩,生怕驚醒百姓。
"將軍可是睡不著?"林沖的聲音從廊下傳來,手里端著一碗熱粥,"這是山下新磨的麥仁粥,嘗嘗。"
接過碗時,趙破虜觸到林沖掌心的老繭。這位曾經(jīng)的東京貴胄,如今的"賊寇頭領(lǐng)",手掌比普通農(nóng)夫還要粗糙。他低頭喝粥,麥香濃郁,混著一絲甜味——是加了蜂蜜。
"將軍可知,我為何留你三日?"林沖靠著廊柱,望著天上星子,"不是勸降,是讓你看看,所謂賊寇治下,百姓是否真的生不如死。"
趙破虜放下碗,突然跪下:"某雖愚鈍,卻非瞎子。在濟(jì)州時,我見百姓見官軍如見鬼魅,而在此處,百姓見你如見父母。"他抬頭,眼中有淚光,"某曾以為,忠君便是守土保民,卻不想,這天下最大的賊,竟是坐在朝堂之上的袞袞諸公。"
林沖慌忙扶起他:"將軍重了。當(dāng)今之勢,趙構(gòu)偏安,金人壓境,唯有聚天下忠良,方能保百姓周全。楚國新立,廣納賢才,將軍若愿..."
"某愿追隨!"趙破虜突然拔劍,在廊柱上刻下"破虜"二字,"昔日為宋將,破的是賊寇之名;今日為楚將,破的是昏君之腐!"
夜風(fēng)掠過梁山泊,傳來隱隱的漁歌。趙破虜望著林沖,忽然發(fā)現(xiàn)這位"賊寇"的眼中,有比星光更亮的東西——那是他在汴京官場從未見過的,對百姓真正的關(guān)切與擔(dān)當(dāng)。
三日后,當(dāng)趙破虜?shù)娜f宋軍接到"解甲歸田,愿留者入楚軍"的命令時,他們看見自家將軍與林沖并轡而行,腰間佩刀換了楚地的玄鐵劍,鞍前掛著一本《惠民策》,封面上"老有所依,小有所養(yǎng)"八字,正是林沖的手書。
從此,江湖上少了個追剿賊寇的威武將軍,楚軍中多了位善治水患的"平野將軍"。每當(dāng)趙破虜巡視農(nóng)田,看見孩童在新修的水渠旁追逐蜻蜓,老人在"普惠堂"前曬著太陽聽書,便會想起那個改變他一生的暮春,想起林沖帶他走過的每一寸土地——那里沒有官與賊的界限,只有百姓眼中實實在在的煙火與希望。
而在更遠(yuǎn)的江南,當(dāng)趙構(gòu)接到"趙破虜叛逃,三萬禁軍并入梁山"的軍報時,正在欣賞波斯商人進(jìn)獻(xiàn)的夜光琉璃盞。他隨手將奏折丟入炭盆,火星噼啪間,"老有所依"四個字在灰燼中若隱若現(xiàn),卻終究被更耀眼的琉璃光芒掩蓋。
唯有梁山泊的月光,依舊照著新墾的良田,照著"勸學(xué)齋"里新刻的《孟子》,照著趙破虜新寫的治河方案——在這個被史書稱為"亂世"的時代,總有些人,用行動在百姓心中刻下比王朝更長久的碑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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