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脫口而出時,他自己都驚詫于語氣里的柔和。跨出門檻時,蕭珩下意識回頭看著床榻上那臉色蒼白的女子。
書房的門在身后重重合上,蕭珩跌坐在紫檀圈椅里。案頭堆著的軍報上還沾著西北帶來的沙粒,他隨手抓起一份,卻發(fā)現(xiàn)視線根本無法聚焦。羊皮紙上的墨字扭曲成沈知楠昏倒時蒼白的唇色。
"該死..."
他抬手遮住眼睛,掌心卻殘留著她發(fā)間淡淡的墨香。這香氣讓他想起昨夜,當他藥性發(fā)作將她壓在錦被間時,那股若有若無的松墨氣息——
砰!
拳頭砸在案幾上的聲響驚飛了檐下的麻雀。蕭珩猛地站起身,卻又不知該往何處去。太醫(yī)的話在耳畔回響:"行房時該多顧慮王妃一些",每個字都像鞭子抽在脊梁上。
鳳儀宮內,金絲楠木屏風上的百鳥朝鳳圖在晨光中熠熠生輝?;屎笠性诶p枝牡丹榻上,指尖的金護甲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青玉案幾,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兒臣給母后請安。"
太子蕭景攜太子妃楚明瀾行禮時,注意到皇后眼下兩片淡淡的青影。他這位素來端莊威儀的母后,今日竟連發(fā)間的九鳳步搖都歪了幾分。
"母后這是怎么了?"蕭景接過宮女呈上的君山銀針,親自奉到皇后跟前,"可是昨夜沒歇好?"
皇后接過茶盞,目光卻飄向殿外——那個方向通往晉王府。她想起今晨蕭珩拉著沈知楠離去時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鋒。同樣都是她肚子里爬出來的孩子,怎么偏生次子就這般讓她勞神費力。
"珩兒...該是恨上我了吧。"茶蓋輕碰盞沿,發(fā)出細碎的哀鳴。
蕭景聞失笑:"母后多慮了,二弟雖然性子冷了些,對母后還是很孝順的。"他轉頭看向妻子,"明瀾你說是不是?"
楚明瀾正盯著皇后案前那盆蔫頭耷腦的魏紫牡丹出神。聽到丈夫詢問,她英氣的眉毛微微挑起——昨夜賞菊宴散后,她親眼看見皇后身邊的嬤嬤從蕭珩的宮殿出來。
"母后昨夜......成了?"楚明瀾單刀直入,皇后被兒媳的直接噎住,金護甲在茶盞上刮出刺耳聲響。她偷眼瞥了瞥長子困惑的表情,終究沒好意思說自己在次子殿中放合歡香的事,只得沖楚明瀾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母后!"蕭景手中的茶匙當啷掉在案上,"您該不會給二弟塞侍妾了吧?他上月才娶了沈相嫡女......"
楚明瀾突然咳嗽起來。她想起今早聽聞晉王妃昏厥的消息,再聯(lián)想皇后此刻的神情,頓時心如明鏡。這個在戰(zhàn)場上叱咤風云的女將軍,此刻耳根竟有些發(fā)燙。
"景哥,"她拽了拽丈夫的衣袖,低聲道,"母后是給二弟和知楠...下了藥。"
殿內霎時靜得可怕。窗外一只畫眉鳥正巧落在枝頭,啾鳴聲顯得格外刺耳。
蕭景的表情從震驚到恍然,最后定格在哭笑不得上:"母后,您這......"
"本宮還不是為了他好!"皇后突然拔高聲音,腕間的翡翠鐲子磕在案幾上,"成婚月余都不圓房,沈相可不是吃素的,讓他的女兒如此被人糟踐......"
楚明瀾輕嘆一聲。她走到皇后身后,熟練地替婆婆扶正歪斜的步搖:"母后該給二弟一些時間的。"手指靈巧地穿梭在珠翠間,"他會喜歡上知楠的。"
晉王府,燭火輕晃,床帳內,沈知楠緩緩睜開眼,視線有些模糊。喉嚨干澀得發(fā)疼,她微微蹙眉,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被角。
"小姐,您醒了!"霜降原本守在床邊打盹,聽到動靜立刻驚醒,見沈知楠醒來,眼睛一亮,連忙湊近,"餓不餓?奴婢熬了粥,一直溫著呢。"
沈知楠張了張口,聲音低?。?水。"
霜降連忙倒了杯溫水,小心扶著她坐起,將杯子遞到她唇邊:"小姐慢點喝。"
溫水潤過喉嚨,灼燒般的干澀終于緩解些許。沈知楠閉了閉眼,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臉色仍有些蒼白。霜降見她神色疲憊,不敢多問,只輕聲道:"小姐,先喝點粥吧,您一整日沒吃東西了。"
沈知楠輕輕點頭,任由霜降一勺一勺地喂她。粥是清淡的薏米粥,熬得軟糯,入口溫熱,可她卻嘗不出什么滋味,只是機械地吞咽著。
——
書房內,燭火搖曳。
蕭珩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眉宇間凝著一絲倦意。侍衛(wèi)輕叩門扉,低聲道:"王爺,王妃醒了。"
他驟然睜眼,幾乎是下意識地站起身,卻又在邁出一步時頓住,沉默片刻,緩緩坐了回去,嗓音低沉:"王妃如何了?"
侍衛(wèi)如實稟報:"王妃剛醒來,喝了些水,現(xiàn)在正在用粥。"
蕭珩指尖在桌案上輕輕叩了兩下,眸色晦暗不明,半晌才道:"......知道了,退下吧。"
侍衛(wèi)躬身退出,書房內再次歸于寂靜。
蕭珩抬手按了按眉心,目光落在案前那盞早已涼透的茶上,思緒卻飄到了別處——她醒了,能喝水了,也能吃些東西了。
他該去看看她嗎?
可去了,又能說什么?
他閉了閉眼,終究沒有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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