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衛(wèi)民的成功從不是獨善其身的個人光鮮。
從他這輩子開始正式經(jīng)商的那天起,他就清楚自己是一個有操守和人情味的華夏商人,他不可能,也不應該變成猶太人那樣只認錢不認人的市儈鬼。
所以他一直秉承著“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原則在做人、在做事。
而他也因此受益,擴充了人脈,積攢了人情,獲得了名聲,壯大了自己的隱形實力,可以說是好人有好報的雙贏。
到目前為止,盡管對有些事情,寧衛(wèi)民只是親手起了個頭,給其他人提供一個思路,然后又投入了不多的一點資本。
但事實證明,任何偉大事業(yè)的成功,其實缺的往往不是做事的人,而是一個有遠見,有實力,又有擔當?shù)膸ь^人。
而只要有了這么一個人,好些事兒就是水到渠成一樣的容易了,根本不用這個帶頭人去做什么,很多事情就會自己運轉(zhuǎn)起來。
…………
1990年12月初的東京成田機場,鉛灰色的天空刮起了讓人冷徹入骨的寒風。
那豐盛嗚嗚的嘶吼,像極了機場門口那三五成群,那一小堆,一小堆的滬海人充滿怨氣的牢騷。
他們都是從國內(nèi)來日本“淘金”的人,第一次來到東京。
這一年,既是日本經(jīng)濟明顯走下坡路的一年,也是國內(nèi)出國潮越發(fā)瘋狂的一年。
由于國內(nèi)普遍流傳著由于人才流失過大,國家將對出國人員加以限制的謠,好多想出國的人都變得急躁起來,于是等待辦出境手續(xù)的人驟然增加。
盡管政府極力宣傳,說國家政策沒有變,不要聽信謠。
但畢竟“擁堵”已經(jīng)發(fā)生了。
國內(nèi)的人還就是這樣,人越多就越愛擠,生怕自己被落下,
所以即使明知是“謠傳”,但因此“涌現(xiàn)”的需求卻仍然是加倍的,于是乎出國的隊伍再度急速擴容,許多人都不惜砸鍋賣鐵,甚至全家舉債,通過各種各樣的門路跑到國外來。
日本由于距離共和國較近,經(jīng)濟又發(fā)達,自然成了不少人的首選之地。
尤其是滬海,因為地理便利、簽證政策寬松、及文化相似性等多重因素,更是把日本當成了出國的主要目標地。
但可惜的是,日本的經(jīng)濟崩盤對國內(nèi)來說,還屬于沒有多少人能了解的消息。
客觀上的信息閉塞,就導致今年來日本“淘金”的這些國內(nèi)同胞,充滿了盲目性。
他們壓根不就不清楚,此時的日本是什么狀況――早已經(jīng)不像前些年那么好賺錢了,現(xiàn)在就連日本人都在找工作。
而且由于出國需求驟增,在國內(nèi)吃這行飯的人也多了,那就難免魚目混珠,存在著大量違規(guī)操作的,和喪良心的黑中介。
像現(xiàn)在機場門口這些滬海人,都是倒了霉踩了坑的人――答應今天來接他們的人根本就沒來。
他們今天才剛下飛機,來到異國他鄉(xiāng),就被困在此地了。
甚至有些個別的人,已經(jīng)站在這里等了三個小時了,這可有多急人呀!
王秀蓮把藏青的舊棉襖裹得更緊了些,凍得發(fā)紅的手指反復摩挲著口袋里那張皺巴巴的中介收據(jù)。
這是她和丈夫省吃儉用大半年的積蓄換來的“希望”,寫在上面的“負責安排接機和住處”的字跡早被她的手汗洇得發(fā)虛。
她心里發(fā)慌,總覺得那模糊的字跡像個嘲諷她的鬼臉。
肚子里更餓的難受,燒心燒肺。
她現(xiàn)在是真的后悔了,早知道當初就該聽鄰居阿婆的話,別信什么‘出國淘金’的鬼話!
可問題是后悔也晚了,抱怨沒用啊。
她心知目前的當務之急,是趕緊先想個辦法離開這里,設法安頓下來,之后再找那個騙了她的張金龍,好好算算這筆賬。
“這都快天黑了!居然還沒有人來,張?zhí)鉶那王八蛋準是卷錢跑了!”
穿皮夾克的阿明往地上啐了口帶血的唾沫,他和王秀蓮都是通過同一個人辦出來的。
滬海人喜歡把胖子叫蹄o,他口中張?zhí)鉶就是張金龍。
而為了湊這筆出國費,阿明他把家里傳了兩代的老房子都抵押了,所以此刻聲音里全是哭腔,急得都快上吊了。
“從機場到市區(qū)的班車票要兩千七百日元,我兜里只剩兩千日元了,今晚睡哪兒都不知道!難不成要睡這露天廣場?這個王八蛋,害我白等這么長的時間,我要抓住他,非得揍他一頓不可。”
旁邊還有一個戴眼鏡的小伙子,也是和他們一樣的經(jīng)辦人,同樣心里窩火,忍不住要發(fā)牢騷。
“我也一樣,饒不了他。出來前,這個垃圾明明說的好好的,來接機,安排住宿。結(jié)果到這里人沒見著,車也沒見著。啊嗚卵冒充金剛鉆。既然沒本事,當初就不要答應我們嘛,為什么要騙我們呢?!?
他瞥了眼即將暗下來的天色,忍不住聲音發(fā)顫,“這鬼天氣,再待下去非凍出病不可。他倒真不怕我們出事情……”
讓人瑟瑟發(fā)抖的風里突然傳來汽車喇叭聲。
就在這時,一串亮堂的車燈刺破昏暗,把眾人的目光都吸了過去。
原來是機場的班車又開過來了幾輛,停在這里等著接客。
毫無疑問,待不了多一會,這些車就會被從機場里走出來的人填滿,然后開往東京市區(qū)。
而這一幕也直接刺激到了王秀蓮。
她現(xiàn)在算是死心了,便主動打破了沉默,對另外兩個人建議?!拔矣X得我們不要再等了,今天肯定是不會有人來了。再等下去,我們就真成了戇大了。還是咱們自己想辦法吧……”
“自己想辦法?”戴眼鏡的小伙子問,“咱們?nèi)松夭皇斓模照Z又不夠好,能有什么辦法?”
“不是有班車嘛,花錢買票走吧。先到市區(qū)再想辦法,否則今天就真要露宿街頭了?!?
“可是阿姐,我錢不夠啊?!?
戴眼鏡的小伙子還沒做出決定,阿明就愁眉苦臉的說,“我真的就只有兩千日元了。要不你們先走,我一個留在這里繼續(xù)等好了,大不了我睡機場。我就不信他真敢把我扔在這里……”
就在這時,一輛班車已經(jīng)滿員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