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還巢》圖得是個好彩頭,《小放?!肥峭嫘颍?jié)目里有丑角,圖得就是用插科打諢薄眾人一笑,以烘托歡樂喜慶的氣氛。
真正值得欣賞的具有藝術性的還得是正戲,比如有武旦的“小軸兒戲”是《虹橋贈珠》,偏文戲的“中軸兒戲”是《狀元媒》,最后有文有武的“大軸兒戲”是《寶蓮燈》。
這么一套下來,是生旦凈末丑全都包括在內了,要神仙有神仙,要鴛鴦有鴛鴦,要娛樂有娛樂,要高雅有高雅。
堪稱無所不包,雅俗共賞,這可有多么合適呢。
任誰也得點頭,今天這戲碼是真的很不錯。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尊龍在今天的京劇演出中可并非只是單純的擺設。
他先是開場的《天官賜?!分邪缌丝椗?,隨后又在《虹橋贈珠》扮演凌波仙子。
他幼年在港城跟著粉菊花苦學八年京劇沒糟踐,今天把功夫全給使在這兒了。
不但扮相好,功夫也好,一個大男人反串,卻真的演出了嬌滴滴的俏佳人。
實在是讓人不能不想到了當年的梅蘭芳,并為他鼓掌。
就是不太懂戲寧衛(wèi)民也能感受到,尊龍的京劇學得不錯。
起碼在他的眼里,尊龍和風雷京劇團這些專業(yè)演員打配合,是不大能看出落于下風。
這甚至讓他一下子理解了尊龍的驕傲和堅持。
明白了為什么上輩子錯失《霸王別姬》的機會,尊龍會那么在意了。
為什么會始終偏執(zhí)地自認為《霸王別姬》里的程蝶衣應該歸屬于他了。
隨后還非要演個《蝴蝶夫人》來證明自己。
就因為他的京劇水平到這兒了,他不甘心自己八年的苦練被人漠視。
(尊龍的京劇扮相)
此外,現(xiàn)場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表演環(huán)節(jié)引起了全體賓客的轟動,就連寧衛(wèi)民也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敢,馬家花園的戲樓竟然還是有特效機關存在的。
舞臺底下居然有五口大缸存著水,既是為了防火,也是為了演水怪時表演特技。
好嘛,正當尊龍扮演的凌波仙子驅趕水族和天兵天將大戰(zhàn)之時。
居然有水怪聽從他的號令從舞臺下面突然冒出來噴水。
隨后更神奇的是,居然還有扮演哪吒的演員使用了三味真火的火彩來回應。
就這水火交戰(zhàn)的特技所產生的震撼力,那比好萊塢的真人特效還牛啊。
就這一幕,足以讓寧衛(wèi)民也和其他賓客一樣看呆了,給震驚了,繼而喝起彩來!
一時間,他都產生了一種錯覺,以為自己上輩子逛環(huán)球影城的特效屋呢。
(京劇《虹橋贈珠》中凌波仙子及其驅使的水族造型)
沒的說,今天這戲安排的太好了。
就沖這眼前這一幕,他就覺得再多的錢花得都不冤枉。
毫無疑問,《摘金奇緣》拍出來的文化輸出質地也更高了。
而且只要這部電影火了,那蕓園今后在京城肯定也是百分百要讓影迷朝圣般的存在。
真是人間處處有驚喜啊。
連他都沒想到,老爺子還給他藏了這么一手。
他這才明白,難怪拍戲前,還得老爺子親自去帶人熟悉場地呢。
太絕了!
要是二百年前,怕是西方人做夢也想不出,戲劇舞臺還能有這樣的表現(xiàn)形式。
只是可惜,自國家蒙難以來,至今不足百年,卻有太多精彩的東西都流失了,我們今天的人既是想盡辦法,又能了解多少祖先的智慧呢?
………………
在這廣袤的世界舞臺上,每天都在上演著不同的故事,交織成一幅絢麗多彩又充滿悲歡離合的畫卷。
正所謂,有人歡喜有人愁,有人離去有人留。有人沒事玩失戀,有人總想到白頭。有人遇人不淑慧,有人可遇不可求。有人千不解恨,有人一劍便封喉。有人原地總踏步,有人更上一樓啊。
就在寧衛(wèi)民坐在蕓園的戲樓,在嬌妻的陪伴下和霍延平把酒歡的時候。
就在康術德和江念蕓看著這一對風華正茂的年輕夫妻,彼此露出微笑的時候。
他們又怎會知道,哪怕同在這個城市的別處,還有不少和他們的人生有關聯(lián)的人,或許正因了他們的幸福而悲痛欲絕,煩惱不盡?
藍家,已經退休的藍教授正在教訓兒子。
“混賬!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有關他的消息不要讓你妹妹知道,你為什么還把這樣的東西帶回來?”
“爸,這雜志真不是我?guī)Щ貋淼?。?
藍錚則顯得很冤枉,看了看攤在桌子上的那本最新一期的《大眾電影》,看了看上面松本慶子和寧衛(wèi)民“相親相愛”的合影,他費力的吞咽了一口吐沫。
“不是你還有誰?難道是悅悅?反正跑不出你們兩口子……”
“爸,藍嵐已經工作了,她自己又是學印刷的,您覺得咱們還能像她考大學時候那樣封鎖她一切消息渠道嗎?不可能的。何況,那個人現(xiàn)在也今非昔比了。他的消息,就連晚報和日報也層出不窮呢,您不想讓藍嵐看到,可總不能連家里的報紙也扔掉把……”
“哎……”藍教授愁云慘霧般的哀嘆一聲,看著女兒緊閉的房門喃喃自語,“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難道……難道我……”
后面的話,他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
幾乎于此同時,在魏家胡同口兒,有一個干瘦如柴,頭發(fā)幾乎全白,孤零零的老太太坐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望著遠遠的戲樓發(fā)呆。
不用搭話,僅從眼神里,就能看出這是個精神有點異常之人。
所以經過路過的人雖有,卻不敢隨意過問。
果不其然,又過去了十分鐘,一個年紀大概六十余歲,看著像是其老伴兒的人則匆匆趕到這里
在看到老太太的一瞬間,大大舒出一口氣,總算放了心。
而只從他跑的滿頭大汗,呼哧帶喘的樣子,就足見其焦慮與急切。
“哎呀,你……你怎么跑這兒來了,可找著你了,要有個閃失可怎么得了?”
喘息了沒多久,這個老人就開始勸上了老太太,要她離開。
“……回去吧……回醫(yī)院吧……今兒好不容易才約上的檢查……”
然而老太太的眼光迷離,卻似乎神志不清的反駁。
“我去醫(yī)院干嘛。我沒病,咱回家吧。你聽,咱家的戲樓有人唱戲。這是誰的好日子?。吭趺礇]等我們就開戲了?……”
老頭只有好脾氣的哄著,“是是,那也得先起來啊。哎,我扶你起來啊。咱先去醫(yī)院啊,去醫(yī)院再說其他。”
“我要聽戲,不去醫(yī)院,你聽,是《虹橋贈珠》,我要看……”
“是是,是《虹橋贈珠》,你說的對,可你怎么忘了?咱們早把房賣了啊。那早不是咱家了,不干咱們的事兒了。你要想聽啊,咱回去聽話匣子……”
“賣了……賣了?賣誰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的,當年不是父親做主賣的嗎?都幾十年了呀,你再好好想想。”
“我……想想……想想……”
“賣了好,賣了好。好男不吃家當飯,好女不穿嫁妝衣。咱們現(xiàn)在多好?再不用為那些累贅操心嘍,那園子太大了,沒了才輕松……”
老者終于把老太太扶起,亦步亦趨,挪步遠去。
沒人知道他們是誰。
更沒人知道,他們經歷過的興衰榮辱,普通人幾輩子都經歷不到。
這正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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