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在門上的細白手指輕輕扣緊。
“哎呀角兒,你可總算出來了,都快急死我了!”
“——”
白思思像只松鼠,突然躥到林青鴉面前,林青鴉那點思緒還未結(jié)起來就被她攪散了。
林青鴉眸子一起:“讓你回去休息的,怎么回來了?”
“我家角兒是個大忙人,我這個小伴當想休息也休息不下來,”白思思嬉笑地舉起手機,“就這一上午,我接昆劇團和您外婆家好幾通電話了!”
“有事么?”
“唔,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角兒您想先聽哪個?”
一聽這話就知道沒急事了。
林青鴉眼神一斂,不做聲往樓梯口走。
白思思還舉著手機翹著腦袋在門口等呢,回神一轉(zhuǎn)頭,只見她家角兒人影都走遠了。
她連忙收了架勢追上去:“哎角兒您等等我??!不賣關(guān)子就不賣嘛,您怎么還把我扔了呢?”
順著樓梯下去,林青鴉瞥見身旁小姑娘咕咕噥噥的委屈樣子,唇角淺抬了抬:“好消息吧。”
“哎咦?”白思思眼睛都亮了,轉(zhuǎn)回來晃著手機,“好消息是角兒您外婆家那邊傳來的,說是今晚冉家小公子、您那位溫文爾雅的未婚夫——他今晚要請您吃晚餐呢!”
“……”林青鴉沒什么反應。
“?”白思思眨了眨眼。
沉默在樓梯縫里滑了幾個臺階。
林青鴉終于若有所悟,往旁邊輕一撩眼:“這就是你說的,好消息?”
白思思:“……”
白思思長嘆一口氣:“您那位未婚夫英俊溫柔又多金,怎么也是這偌大北城里數(shù)得著的讓女孩子們恨不能嫁的對象之一了——也就角兒您,不覺得這是個好消息了?!?
林青鴉點頭,輕飄飄跳過去:“那壞消息呢。”
白思思表情頓時嚴峻,四下掃視。
林青鴉:“?”
確定無敵情,白思思拽著林青鴉的袖尾,踮腳附耳:“昆劇團的電話說,成湯集團分公司負責人魏強謙那邊來消息了?!?
“什么?!?
“從今天開始,昆劇團那塊地皮的權(quán)責糾紛問題,全部移交總公司!”
“……”
話聲落時,兩人恰從樓里出來。
正午的陽光從樹葉間漏下來,恍得林青鴉一停。
“角兒?”
走出去的白思思一停,茫然回頭。
林青鴉重抬了步子,溫和地應:“嗯,知道了?!?
白思思沒察覺異常,一邊蹦跶一邊繼續(xù)說:“我覺得劇團這下可慘了,移交成湯集團總公司,肯定是那個唐瘋子親自負責!那可是個一家老小跪門口都不抬眼的狠人哎,團里怎么可能說得動他……”
“哪家餐廳?”
“啊?”
白思思被轉(zhuǎn)走注意,茫然扭頭。
她家角兒就停在車旁,說話時側(cè)著身望過來。一襲手絹扎起的長發(fā)瀑得緞子似的,眼神裊裊,似笑未笑,清而不寒。
“今晚的晚餐,冉家訂下的餐廳是哪一家?”
白思思猝不及防被牽走了魂兒,下意識答了:“拉斯什么菲爾的,可長一串外文名,我沒記全?!?
“嗯。”
“哎我剛剛說什么來著……”
“上車嗎?”
“哦,哦好?!?
“l(fā)ancegonfair?”
黑底燙金的請柬被合上。
從一堆代辦文件中間飛出來,它順著大得能躺人的辦公桌滑了一段,才落到地上。
始作俑者沒抬眼,聲音懶倦:“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待辦里放,不如以后行政助理部的外賣,也讓我給他們點?!?
程仞撿起請柬,扶了扶眼鏡,淡定接道:“這家的外賣,助理部的人恐怕點不起——北城第一的法式西餐廳,是虞瑤小姐專程送來的邀請函?!?
“虞瑤?”
文件上鋼筆尖停下。
不等程仞接話,辦公桌后的黑發(fā)卷毛瘋子拽松了襯衫領(lǐng)帶,懶洋洋地耷下眼:“不認識,扔了?!?
“年前您聽過她的黃梅戲?!?
“吱——”
鋼筆尖劈了個叉,墨汁暈開濃重的一滴。
那張美人臉上的懶散淡掉了,像洗褪色的畫布,又在下一秒就在眉宇間積郁起山雨欲來的陰沉感。
唐亦慢慢掀了眼。
“‘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程仞猶豫了。他難得像此刻,不確定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
但話已至此,撥回去也不可能。
程仞低了低頭:“是她?!?
“……”
唐亦扔下鋼筆,靠進真皮椅里。
他按捺地垂著眼,撐在側(cè)的左手神經(jīng)抽搐似的顫了下,最后還是屈指,按上頸前的血紅色刺青。
藏在微卷黑發(fā)下的眸子里翻起黑云欲雨似的陰沉。
程仞以為唐亦又要瘋——畢竟年前就因為這一句戲詞而砸了一整個戲院劇場的驚人聲勢還歷歷在目——可竟然沒有。
奇跡般的,瘋子自己給自己壓下去了。
盡管艱難了點。
情緒暫時平復后,唐亦聲音不知緣由地發(fā)?。骸八钟惺裁词??”
“托詞是,為上次的事情給您賠罪道歉?!?
“實際呢?!?
“虞瑤幾年前憑現(xiàn)代舞在一檔節(jié)目里走紅,成立了自己的歌舞團,勢頭不錯,最近似乎有意增擴。這類藝術(shù)團體對場地各方面條件要求比較多,她可能是看上了公司名下的某塊地皮?!?
唐亦耐著性子聽完,那張?zhí)焐〉媒^情似的唇一抿,勾起個忍無可忍的笑:“這種事現(xiàn)在都要我一樁一件親自督辦——那幫老古董沒完了?”
程仞欲又止。
唐亦:“說?!?
程仞:“如果唐總您對今天凌晨還有記憶的話……”
唐亦:“?”
程仞扶眼鏡,溫文又敷衍地朝他笑了下:“今天凌晨兩點四十三分,是您、自、己親自打電話給分公司的魏強謙,讓他把所有和芳景昆劇團用地牽涉的權(quán)責糾紛問題轉(zhuǎn)交副總辦公室。”
唐亦:“牽涉很廣?”
程仞微笑:“不廣。去年最后一樁并購案,做房地產(chǎn)發(fā)家的中型公司,名下糾紛土地零碎遍布北城,資料交接就做了一個上午——而已?!?
“……”
唐亦瞇了下眼。
幾秒后他驀地笑了,手指終于從那條刺青上拿下來。他慢吞吞俯身,撐到包漿黑檀木的辦公桌前。
明明是帶著笑的、自下而上的仰視,瘋子那眼神卻叫人打心底不寒而栗——
“辛苦了,有怨意?”
程仞低頭避開視線,往后退了一步:“沒有?!?
瘋子狀態(tài)的唐亦他還是不敢直攖其鋒的。這世上大概也沒人敢。
除了那位他也只在傳聞中聽說過的……
“所以這玩意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我面前?”
“嗯?”
程仞走遠的思路被拽回。
瘋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倚回座椅里,順著他的視線,程仞看見自己手里的請柬。
唐亦耷回眼皮,伸手拿起桌上劈了叉的鋼筆,在修長的指節(jié)間懶散地把玩起來。
不知道想起什么好玩的事,他突然笑了。
“還是你也覺得,像外面?zhèn)鞯哪菢印易钕埠脩蚍廊诉@一口,比如虞瑤這種?”
“原本這份請柬是不會出現(xiàn)在您面前,”程仞把它推到桌邊,“不過傍晚我得到了一個確切消息?!?
“?”
“林青鴉小姐,今晚在這間餐廳,與人有約?!?
“——”
瘋子僵了笑。
飛轉(zhuǎn)的鋼筆從修長的手指間滑落,跌進了它的萬丈深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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