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生也嚇了一跳,緊跟著蹲下身來。
他說不清為何緣故,看到眼前青年難過,心里也跟著緊抽著難受:“你……”
徐行之張開雙臂,把徐平生納入了懷里。
懷中人渾身柔軟得很,徐行之已有所感,顫抖著探出手去,撥開了他戴在頸上的方巾,在他頸后看到了一圈野獸齒痕似的縫合痕跡。
徐行之不肯說話,只把懷中人抱得更緊了些。
徐平生是很反感與人的身體接觸的,卅四尋常摸一摸他的頭發(fā)他都要氣上半日,但他恍惚覺得,這個懷抱與旁的懷抱是不同的,于是,他順勢跪了下去,像個兄長一樣摟住了徐行之的腦袋,親了親,又揉了揉。
“不怕?!毙炱缴剜?,“不怕啊?!?
徐平生抱著這個陌生的青年,在錯亂的時空認知間,想到了自己不知身在何處的弟弟,想,如果有一個人也能像自己這般抱著他,寵著他,那該有多好啊。
這樣想著,他的滿腔溫情終于有了寄托之所。
他跪著,擁著青年的腦袋,一下下地撫摸。
相同的血脈,一靜一動地在二人身上留存,將他們彼此吸引,終于拼成一個不大完滿的圓。
這次失敗的相認是在卅四意料之外的。好在他心大,帶來的又不止一個消息。
待徐平生終于舍得放開徐行之,卅四已喝盡了半壺茶,抹一抹嘴,道:“行之,跟我走一趟?!?
孟重光無比深刻地記得上次卅四到訪之后的種種情狀,對他天然便有了幾分厭惡,護食地勾住徐行之的手臂,警惕地盯準了他。
卅四丹鳳眼大大咧咧地一閃:“你一起去也行。曲馳也去?!?
這短短的一路,卅四已經輕而易舉地把曲馳混成了自己的熟人。
徐行之從傷感中走脫開來,抬起頭勉強道:“這里需得有人留守。”
“留守什么?”卅四爽快道,“就你們幾個……”
孟重光打斷了他:“……是十幾個?!?
卅四喲了一聲,仰頭看去,顯然也是沒想到小小的茶樓里能藏龍臥虎到這等地步。
他要是帶上十幾人行路,哪怕是夜行,也難免扎眼。
而他要帶徐行之他們去的地方,需要絕對的保密和安全。
卅四不肯說要帶他們去哪里見什么人,只口稱說是極重要之事,在哪里說都不方便,不如帶他們來個眼見為實。
孟重光心中難免存疑,對徐行之耳語道:“師兄,此人古怪得很,莫不是想賺我們去見九枝燈?”
徐行之倒是答得利索:“他不會?!?
恰在此時,一把溫和的聲音自樓梯上方傳來:“我留下吧?!?
徐平生霍然抬頭。
身著漆黑斗篷的元如晝靜靜立在二樓,寬大的兜帽與面紗將她一身白骨盡數(shù)掩去:“我想魔道不至于這么快便能知曉我們的行蹤?!?
孟重光不咸不淡地諷道:“……這里不就已經有一個知道了嗎。”
卅四搔搔后腦勺,回給他一個沒心沒肺的笑。
元如晝性情還算穩(wěn)妥,把眾人暫時交與她看管,徐行之也能放心些。
既是商定要出發(fā),徐行之與孟重光便上了樓去,將情況簡單交付給諸位弟子,叫他們安心在此地等候。
徐行之特意提了一句:“你們周師兄見不得太陽,若是今夜回不來,那便是明夜回來。別擔心?!?
在徐行之安撫眾弟子時,徐平生魂魄似的怔怔忡忡地游到了屋外,不知做什么去了。
卅四則與曲馳對坐,慢條斯理地飲罷了剩下半壺茶。
另一邊,元如晝回到她棲身的包房,替在長椅上睡著的周望把滑落在地的外衣重新披好時,突地聽到窗外有細碎響動。
憑借在蠻荒多年養(yǎng)成的直覺,元如晝快步走至窗側,一把拉開染露的窗戶。
讓她略有意外的是,窗外的人是徐平生。
而她來不及遮掩,已經叫他看清了自己兜帽下潔白晶瑩的頭骨和空洞無物的雙目。
他的足尖點在飛檐角邊,雙手背在身后,直盯著元如晝,雙眼一只漆黑,一只鴉青,但都是一樣的柔情似水。
作為一具尸首,徐平生和自己較勁了整整十三年,今日一整天露出的溫情,遠勝于過去十三年的總和。
元如晝偏開臉,倒退兩步,試圖躲開她的這名故人,然而徐平生也并未靠近,只在飛檐上小步踩著瓦片,就像初戀的少年,把脊背挺得筆直,將頸上有些亂的方巾理上幾理,才輕聲道:“……元師姐?!?
元如晝猛然一震。
自化外之地帶回的那些風陵弟子與她也是多年相交,然而十三年光陰過去,也已淡忘了她的聲音,更不敢把這一堆白骨認作是元如晝。
在元如晝驚異間,眼前的尸體羞澀一笑,把背在背后的雙手放到身前,動作間露水搖曳,一抹清雅秀麗的粉白色突兀地出現(xiàn)在了元如晝眼前:“元師姐,你看,我給你摘了一朵花。”
作者有話要說: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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