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星是被院外的雞鳴聲鬧醒的。
不是單一聲的啼叫,是村東頭老王家那只蘆花雞領(lǐng)著一群小雛雞,“喔喔”聲混著“唧唧啾啾”的細響,裹著晨霧飄進窗縫。他睜開眼時,天剛透出點薄亮,青灰色的霧靄貼在玻璃上,像蒙了層半透明的紗。伸手摸過枕邊的手表,指針卡在六點五十五分,離和陳陽約好的七點,還差五分鐘。
他小心翼翼地從床上坐起來,生怕發(fā)出一點聲響,吵醒隔壁房間里正在熟睡的媽媽。他的動作輕柔得如同羽毛一般,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為他的安靜而屏息。
當(dāng)他開始疊被子時,手指不經(jīng)意間碰到了被角,那一瞬間,他的思緒突然被拉回到了昨晚。他想起了睡前壓在枕頭下的那袋油菜籽,那是陳陽送給他的。袋子的口部還殘留著陳陽指尖捏過的褶皺,仿佛能看到他當(dāng)時的動作和表情。
目光緩緩移向衣柜,他看到了第三層掛著的那件深藍色的舊針織衫。這件針織衫是去年冬天陳陽跟著巷口的李嬸學(xué)織的,雖然是他第一次嘗試編織,但卻充滿了心意。只是由于技術(shù)不熟練,這件衣服織得有些松松垮垮,袖口也歪了半寸。
然而,傅星卻特別喜歡穿它,已經(jīng)洗過四五次了,毛線變得柔軟如云朵,貼在身上正好能抵御山上清晨的寒氣。
他慢慢地套上那件略顯寬松的針織衫,然后轉(zhuǎn)身走到門后,伸手拎起那個竹籃。這個竹籃有些年頭了,籃底的竹條曾經(jīng)斷過兩根,那是上個月他上山時不小心被石頭硌到的。當(dāng)時,他心里還暗暗懊惱,這可怎么辦呢?
不過,后來陳陽找來了一段細藤條,坐在門檻上,耐心地纏繞了半個鐘頭。他仔細地將藤條一圈一圈地纏在斷口處,直到紋路都對齊了,才滿意地站起身來?,F(xiàn)在,這個竹籃雖然看起來有些修補過的痕跡,但拎著走的時候,斷口處再也不會磨到手心了。
就在他準備出門的時候,突然聽到灶房的門發(fā)出“吱呀”一聲響。他轉(zhuǎn)過頭去,只見媽媽端著一個白瓷碗走了出來。碗里盛著兩個煮得透亮的茶葉蛋,熱氣騰騰的,還伴隨著陣陣茶香。媽媽微笑著對他說:“這是剛煮好的茶葉蛋,你揣兜里吧。山上風(fēng)大,有點涼,餓了就拿出來吃,墊墊肚子。”
傅星接過碗,把茶葉蛋塞進竹籃側(cè)兜,又順手抓了塊早上蒸的玉米餅。走到巷口時,老槐樹下已經(jīng)站著個人影,陳陽穿了件淺灰色的粗布上衣,袖口挽到小臂,手里拎著兩把柴刀,刀鞘是舊的,木頭上刻著個歪歪扭扭的“陽”字,是他小時候自己用鐵釘劃的。
“來了?”陳陽回頭時,眼睛彎得像山間的月牙,伸手從背后拽過一捆麻繩,“我媽說山上的柴捆得牢點,免得走山路散了?!彼f著把麻繩遞過來,繩頭纏著圈紅布條,是傅星去年過年時系在他舊書包上的,不知怎么被他拆下來纏在了麻繩上。
傅星接過麻繩,指尖碰著紅布條,溫溫的,像還帶著陳陽手心的溫度。“柴刀磨好了?”他問,目光落在陳陽手里的刀上——刀鞘縫里還沾著點細沙,想來是昨晚在院里磨完沒擦干凈。
“早磨利了。”陳陽抬手拍了拍刀鞘,“昨晚在院里磨到月亮出來,刃子能映出人影,等會兒砍松枝,一下就能斷?!闭f話間,他從褲兜里掏出個粗布小袋,塞給傅星,“我媽炒的南瓜子,路上吃。”袋口的繩結(jié)打得松,一扯就開,飄出股炒得焦香的熱氣。
兩人并肩往山上走,晨霧還沒散,路邊的野草掛著露珠,沾濕了褲腳。走了沒幾步,陳陽忽然停下,彎腰從路邊薅了片大荷葉,疊成個小兜遞過來:“等會兒摘野果,用這個裝,免得壓壞了?!焙扇~上的露珠滾進他掌心,他甩了甩手,水珠濺在傅星的針織衫袖口,暈開一小片濕痕,像顆小小的星子。
“還記得小時候在這坡上摔的那次不?”陳陽忽然開口,腳步慢了些,踢了踢路邊一塊半埋在土里的青石頭,“你追一只蝴蝶,踩滑了往坡下滾,我伸手拽你,結(jié)果倆人手拉手一起滾進了草垛,你哭得鼻子通紅,還攥著手里的蝴蝶不放?!?
傅星的臉頰有點熱,伸手拂了拂袖口的濕痕:“誰哭了?明明是你滾下來壓著我,我才哼了兩聲。后來你還把那只蝴蝶夾在我的語文書里,干了之后翅膀都碎了?!?
“那不是怕你再哭嘛?!标愱栃Γ焓謴穆愤呎硕湫∷{花,捏在指尖轉(zhuǎn)著,“后來你還總問我要蝴蝶,說要攢一書本,結(jié)果第二年春天,我在坡上捉了只黃黑相間的,你又說怕蟲子,躲在我身后不敢看。”
傅星沒接話,只是低頭看著腳下的路。晨霧漸漸散了,陽光透過樹縫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走了約莫一刻鐘,就到了山腳下,遠遠地能看見那棵老松樹——樹干粗得要兩個人合抱,枝椏向四周撐開,像一把巨大的綠傘,樹皮上還留著小時候兩人用石頭刻的歪歪扭扭的“星”和“陽”。
“先去撿柴,再摘野果?”陳陽問,已經(jīng)拎著柴刀往松樹林走。松樹下落了滿地的松針,踩上去軟軟的,像鋪了層地毯。陳陽選了幾棵細點的小松枝,舉起柴刀“咔嚓”一聲,枝椏應(yīng)聲而斷,切口平整得很。傅星就在旁邊撿斷枝,往竹籃里放,偶爾遇到帶松脂的枝椏,他會特意挑出來——松脂凝固后是透明的琥珀色,陳陽說過好看,能串成小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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撿了沒一會兒,傅星的指尖被松針扎了下,細小的血珠冒出來。他沒吭聲,悄悄往身后藏了藏,卻被陳陽眼角的余光瞥見了?!皠e動?!标愱柗畔虏竦蹲哌^來,抓起他的手,指尖輕輕捏著他的指腹,從褲兜里掏出塊干凈的棉布——是他擦刀用的,帶著點松節(jié)油的味道,輕輕按在傷口上,“山上的松針尖,下次撿的時候看著點?!?
傅星的指尖被他捏著,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紋路,暖暖的,帶著點柴刀般的寒意。“沒事,就扎了下?!彼÷曊f,想把手抽回來,陳陽卻捏得更輕了些,另一只手從竹籃里翻出片干凈的荷葉,撕成細條,小心翼翼地纏在他指尖,“纏上點,免得等-->>會兒摘野果再碰著?!?
纏完時,陳陽的指尖不小心蹭過傅星的手腕,像被松樹上落下的露珠燙了下,兩人都頓了頓,又很快移開目光。陳陽轉(zhuǎn)身拿起柴刀,假裝去砍旁邊的樹枝:“快撿吧,等會兒太陽上來了,野果該曬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