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外套上沾著泥,左邊嘴角青了一塊,滲著點血痂,像是被人用拳頭懟過。工裝褲膝蓋處磨破了,露出里面深色的秋褲,也沾著泥。陳陽心里一緊,剛要問,就見傅星從懷里掏出個皺巴巴的協(xié)議,紙頁邊緣都被汗水浸得發(fā)潮,他展開時手還在微微發(fā)顫。
談成了。傅星笑了笑,嘴角的傷被扯得疼,嘶了一聲,不用賠違約金,合格的他們留下,按原價結。剩下的拉回來返工,按他們說的0.01公差標準重做,他們補百分之十五的加工費。
你打架了?陳陽盯著他的嘴角,聲音有點發(fā)堵,像被什么東西噎住了。
小摩擦。傅星不在意地擺擺手,用手背蹭了蹭嘴角,沒蹭掉血痂,反而把周圍的皮膚蹭紅了,張總的侄子來了,二十來歲的愣頭青,說不通就推搡了幾下。后來張總自己出來打圓場,大概也是怕把事鬧大,影響他們跟其他廠家的合作。他頓了頓,從口袋里摸出顆水果糖,透明的糖紙有點潮,是上次去幼兒園接親戚家孩子時順手揣的,給,甜的,含著能舒坦點。
陳陽沒接,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不輕,像是要通過這觸碰確認對方沒散架:下次......下次帶上我。
傅星愣了愣,隨即笑開了,眼里的疲憊散了些,露出點少年氣的亮:你去了怕是要把他們的檢測儀器都拆了,那才真談不攏。他把糖硬塞到陳陽手里,糖紙的塑料味混著淡淡的橘子香,別氣了,我知道你護著廠子,我也是。
夕陽從云縫里露出來,給車間的鐵皮屋頂鍍上一層金邊。陳陽捏著那顆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糖紙褶皺。橘子香混著機油味、金屬味鉆進鼻腔,竟不覺得難聞。他看著傅星額角新添的擦傷,突然覺得他們就像車間里那對咬合的傘齒輪,一個棱角分明,帶著股不服輸?shù)挠矚?,一個齒面打磨得稍圓,懂得在壓力下調整角度,少了誰都轉不起來。
返工那幾天,全廠都在加班。陳陽帶著兩個徒弟改車床參數(shù),把進給量從0.3調到0.15,轉速也降了三分之一,雖然效率慢了一半,但加工精度確實上去了。傅星則守在質檢臺,手里的千分尺比平時握得更緊,測完一個就往表格上畫勾,筆尖在紙上劃過的聲音,成了車間深夜里除了機器聲外最清晰的動靜。
兩人碰面時總隔著幾臺機器,眼神碰一下,像齒輪輕輕咬合上,又各自低下頭干活。有次半夜趕工,陳陽去茶水間打水,看見傅星趴在質檢臺的圖紙上睡著了,眉頭還微微皺著,手邊的保溫杯空了,底上沉著點沒泡開的茶葉。
他走過去,把自己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輕輕披在傅星身上。那是件洗得發(fā)白的軍綠色外套,帶著他身上的機油味。轉身時沒注意身后的鐵桶,差點撞上去,動靜驚得傅星猛地抬頭,眼里還帶著剛睡醒的迷茫,像只被驚動的小鹿。
還沒弄完?傅星揉了揉眼睛,聲音帶著點沙啞的黏糊。
快了,最后五十個。陳陽把剛接的熱水遞給他,杯子壁上很快凝了層水珠,你瞇會兒,好了叫你。
傅星沒推辭,捧著杯子小口喝水,看著陳陽轉身回車間的背影。那背影在機床的陰影里忽明忽暗,脊梁挺得筆直。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那里還留著點陳陽手心的溫度,慢慢順著陶瓷滲進來,暖得像揣了個小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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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件最終按時交貨,雖然利潤被壓縮了不少,但總算沒虧本。那天晚上,陳陽在宿舍翻出瓶二鍋頭,是去年過年沒喝完的,傅星從食堂打了兩個菜,一碟涼拌黃瓜,一碟小炒肉,肉不多,油性卻足。兩人坐在陳陽的單人床沿,沒說多少話,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著,酒瓶在中間傳了七八次,直到后半夜,瓶底剩下點渾濁的酒渣。
傅星的臉頰有點紅,眼神卻很亮,看著窗外遠處零星的燈火說:陽哥,等咱們再攢點錢,就把那臺老磨床換了,精度跟不上了。
陳陽了一聲,覺得嘴里又辣又暖:再招個懂cad的,現(xiàn)在畫圖還靠手畫,太費時間。
秋天來時,廠里接到個東南亞的訂單,要做一批收割機齒輪。對方要求嚴,給的價也高,光是材質報告就要求做三次檢測。陳陽帶著人改造了車床的進給系統(tǒng),把普通絲杠換成了滾珠絲杠,加工精度又提了個檔次。傅星則跑前跑后辦商檢,天天泡在海關的報關大廳,曬得黑了兩個度,回來時總能帶回些各地的特產,給王師傅的是袋舟山的魚干,給陳陽的是包廈門的肉脯。
出貨那天,集裝箱車停在廠區(qū)門口,車身漆得锃亮,在秋陽下泛著光。陳陽和傅星站在辦公樓的臺階上,看著工人把最后一箱零件搬上去,木箱上的嘜頭印著歪歪扭扭的外文。
傅星突然碰了碰陳陽的胳膊,遞過來個東西——是枚磨得很光滑的45號鋼齒輪,大概是上次返工剩下的,齒根處的毛刺被仔細磨掉了,中心孔被他用臺鉆打了個小孔,穿了根紅繩。
給你的。傅星的耳朵有點紅,被秋陽曬的,也像是別的什么原因,王師傅說這叫咬合順遂,圖個吉利,以后廠里的活兒都順順當當?shù)摹?
陳陽接過來,齒輪在陽光下泛著冷硬的金屬光,卻奇異地帶著點溫度,像是被人攥了很久。他沒說話,把自己脖子上掛著的護身符摘下來,是塊普通的和田玉平安扣,邊角被磨得圓潤,是他剛進廠時他媽給求的,戴了快五年。他把平安扣塞到傅星手里,玉的溫涼透過對方的掌心傳過來。
換著戴。他低聲說,聲音有點澀。
傅星捏著那塊溫涼的玉,抬頭時正好對上陳陽的目光。遠處的集裝箱車鳴笛了一聲,悠長的聲響驚飛了廠區(qū)槐樹上的麻雀。車緩緩駛出廠區(qū),揚起的塵土在陽光里跳舞,像無數(shù)細小的金粉。
他們都知道,前面的路還長,說不定還有更多岔路口,更多躲不開的風雨。但只要像現(xiàn)在這樣,肩膀挨著肩膀,目光朝著同一個方向,就總有能抵達的地方。車間里的機器還在轉,齒輪咬著齒輪,發(fā)出平穩(wěn)而堅定的聲響,像在為他們沒說出口的約定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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