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輕拂,草葉沙沙作響,最后一只土坡鼠的尾巴尖消失在洞穴深處,只留下幾根絨毛在月光下打著旋兒。
青衣仰面躺下,發(fā)梢垂落草間,與夜露悄然相融。
草原的夜風裹挾著泥土與青草的清香,銀河自天際傾瀉而下,與地平線上起伏的草浪連成一片。
螢火蟲從草叢深處浮起,如同被星子抖落的碎光,在低空織成流動的燈河。
偶爾有流星劃過,拖曳的尾焰像誰隨手拋出的靈果,轉瞬便隱入群山之后。
遠處傳來三只土坡鼠在洞中爭奪果核的窸窣聲,夾雜著吱吱的抗議。
螢火蟲提著燈籠掠過她指尖,誤將她的袖口當成另一片星空。
它們并非無序飛舞,而是隨著夜風聚散,時而如螺旋升騰的星云,時而似潑灑的碎鉆。
偶有幾只停駐在草尖,尾燈明滅間,照亮了露珠里倒映的整條銀河。
青衣翻了個身,發(fā)間的青絲與草葉糾纏。她伸手截住一只螢火蟲,光點從指縫露出。
謝錦潯躺得像一柄歸鞘的劍。
紫衣鋪展時驚飛三只螢火蟲。
他后腦枕著劍鞘,鋒刃卻刻意偏開青衣的衣袖三寸,像某種未宣之于口的克制。
裴硯清是拎著酒葫蘆倒下的。
紅衣沾著果漬,在草地上攤開如半幅寫廢的符紙。
謝錦潯的劍穗壓住了青衣一縷發(fā)尾,他卻假裝沒看見。
夜風裹著酒香,三人躺在草地上,一壺酒在月光下流轉。
謝錦潯仰面朝天,先接過酒壺,指節(jié)抵著冰涼的壺身,酒液入喉時,他微微瞇起眼。
這酒太烈。
他遞給裴硯清。
裴硯清側臥著,手肘支地,酒壺在他指尖晃蕩。
他喝得漫不經(jīng)心,酒液從唇角溢出,順著下頜滑落,洇濕了衣襟。
他笑說這酒不夠烈,可當青衣接過酒壺時,他的目光卻追著她的指尖,直到她飲盡,喉間輕輕一動。
酒壺在青衣掌心轉了一圈。
她飲得最慢,唇瓣沾了酒液,在月光下泛著淺淺的水光。
酒入喉,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像是嘆息,又像是笑。
夜風拂過,她的發(fā)梢掃過謝錦潯的劍鞘,又掠過裴硯清的酒葫蘆,最后落在草地上。
謝錦潯他偏頭看向青衣的側臉,任由夜風將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
裴硯清的酒葫蘆滾到謝錦潯手邊,葫蘆口還殘留著一點未干的酒漬,像是一個未完成的吻。
他瞇著眼笑,說這酒比雪山喝的還要更烈三分。
可烈在哪兒?是謝錦潯殘留的劍氣,還是青衣若有若無的木息。
他聽到酒壺里面所剩無幾的酒液撞出空蕩回響,像在笑誰的心跳太吵。
謝錦潯醉了。
劍修本不該醉的。
謝錦潯向來克己,酒不過三杯,劍不離身側,連衣襟的褶皺都要撫平才肯落座。
可今夜,他仰躺在草地上,束發(fā)的綢帶不知何時松了,黑發(fā)散在草葉間,像一泓潑墨的夜。
裴硯清支著下巴看他,忽然笑了。
“謝錦潯,你這般模樣,若叫你那群小輩瞧見——”
話未說完,謝錦潯忽然抬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吵。”謝錦潯皺眉,嗓音沙啞。他醉得厲害,連劍氣都斂不住。
青衣起身去撿滾落的酒壺。
她的發(fā)梢掃過謝錦潯的鼻尖,帶著藥香和夜露的涼意。
謝錦潯忽然松開裴硯清,轉而抓住她的衣袖。
“別走?!彼曇艉茌p,像草浪上將熄的螢火。
緊接著,青衣的手腕被謝錦潯扣住。
裴硯清的臉黑了,他含笑的眼睛倏地冷下來。
醉了的劍修力道失控,指腹壓著她腕間脈搏,溫度灼人。
青衣垂眸看他,卻見謝錦潯半闔著眼,睫毛投下的陰影里藏著一絲她從未見過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