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知遠教授的話語在明亮的玻璃房內(nèi)回蕩，帶著一種宣告命運般的冰冷重量。他緊緊盯著李豫的眼睛，那銳利的目光仿佛手術(shù)刀，要解剖出眼前這個年輕人最細微的恐懼和動搖。

“現(xiàn)在，你還確定要來嗎？”

空氣仿佛凝滯，只有實驗室外儀器低沉的嗡鳴透過隔音玻璃隱隱傳來。

李豫沒有移開視線，他直視著楊教授那雙閱盡危險與死亡、因而更加不容沙子的眼睛。對方的警告清晰無比，之前的學業(yè)評估也一針見血。在這里，任何虛與委蛇或夸大其詞都毫無意義。

他開口，聲音平穩(wěn)，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激昂的辯解，只是陳述事實：

“楊教授，我確實是被廣廈集團推薦來的?！彼紫瘸姓J了對方的調(diào)查結(jié)果，隨即話鋒清晰地區(qū)分開來，“但我并非廣廈背景的學生。至少，不是我選擇成為的?！?

他略微停頓，讓這個區(qū)分在空氣中沉淀了一下，然后繼續(xù)道：“至于選擇您的課題……從我目前能夠接觸到的、需要選擇的課題方向來看，并沒有發(fā)現(xiàn)比‘高維理論與反物質(zhì)應用’更讓我感興趣的課題?！?

他沒有說“更適合”，而是用了“更感興趣”。這個詞的選擇，微妙地避開了自身基礎(chǔ)薄弱的短板，轉(zhuǎn)而強調(diào)了一種內(nèi)在的驅(qū)動力。在這種頂尖的研究者面前，有時純粹的興趣和好奇心，比看似完美的履歷更能打動人心。

楊知遠教授聽完，臉上那嚴肅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看不出是信了還是沒信。他只是不置可否地從鼻腔里發(fā)出一個輕微的哼聲，目光依舊停留在李豫臉上，似乎在權(quán)衡這番話里的誠意與水分。

沉默了幾秒鐘，實驗室內(nèi)的空氣幾乎要再次凝固時，楊教授終于微微頷首，動作幅度小得幾乎難以察覺。

“你的情況，我大致清楚了?！彼恼Z氣依舊沒什么溫度，但那股直接的、近乎驅(qū)趕的壓迫感稍微收斂了一些，“鑒于我這里……確實長期缺人?！?

他這句話說得有些生硬，仿佛承認這一點本身讓他有些不快。畢竟，一個“所有參與核心實驗的學生都死了”的實驗室，缺人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我可以考慮，暫時接受你加入我的課題組?！彼麖娬{(diào)了一下“暫時”兩個字，目光銳利如舊，“不過，你自己想清楚。我剛才說的每一個字，都不是在嚇唬你。在這里，任何微小的失誤，代價都可能是你無法承受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靠近李豫，那股屬于研究者的、混合著臭氧和冷峻氣息的壓迫感再次清晰起來。

“還有，”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下達了第一個，也可能是最后一個通牒，“一個月。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

“一個月內(nèi)，把我發(fā)給你的、關(guān)于高等物理學的基礎(chǔ)部分，全部看完，并且要達到能夠理解并初步應用的程度?！彼难凵駴]有絲毫商量余地，“這是底線。如果做不到……”

楊知遠教授沒有把話說完，但那未盡之語比任何明確的威脅都更有力。他隨手從旁邊的金屬桌上拿起一個薄薄的、仿佛早就準備好的存儲板，動作略顯粗魯?shù)厝嚼钤ナ掷铩?

“這是基礎(chǔ)書目和重點文獻目錄，以及實驗室安全守則。背熟它，下次來我要抽查?！?

說完，他不再看李豫，徑直轉(zhuǎn)身，重新拿起那個沉重的防護頭盔，動作利落地扣上，發(fā)出“咔噠”一聲脆響。透明的面罩落下，隔絕了他的表情，只留下一個沉默而堅硬的灰色背影。他走向?qū)嶒炇抑醒肽切┯陌刀ｋU的儀器，仿佛剛才的對話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他的世界重心，始終是那些追逐著宇宙終極奧秘的冰冷造物。

厚重的金屬閘門在身后閉合，將實驗室里那股混合著臭氧與危險的冰冷氣息徹底隔絕。李豫站在空曠安靜的走廊里，手中握著那塊尚帶一絲金屬涼意的存儲板。楊知遠教授最后那不容置疑的話語猶在耳邊——“一個月”、“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