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風本應暖,可長安城西的灞水之畔,卻籠罩在一片肅穆之中。
三日之期,轉瞬即逝。此刻的灞橋之外,已然成為旌旗的海洋,刀槍的叢林。
西征大軍在此集結,鐵甲的寒光與戈矛的鋒芒連成一片,沖散了春日最后的暖意,連灞橋兩岸那如煙似霧的垂柳,也仿佛被這沖天的殺氣凝滯,少了往日的柔媚。
大軍陣前,將星云集。潞國公、交河道行軍大總管侯君集頂盔貫甲,猩紅披風如同血染,端坐于高頭“青海驄”之上,面色冷峻如鐵。他那銳利的目光緩緩掃過麾下各部,如同鷹隼巡視自己的領地,威嚴自生,令人生畏。
然而,在那不容置疑的威嚴之下,一絲極其隱晦的、針對某個特定人物的審視與冷意,被他深深地掩藏在眼眸深處。
在龐大軍陣的側翼,氣氛與中軍的肅殺截然不同。這里聚集著眾多即將隨軍出征的年輕勛貴、子弟,他們正與前來送別的家人做著最后的告別。
此處的空氣中,彌漫著比主將麾下更為濃稠的難舍溫情與化不開的深沉擔憂,離歌別緒,壓過了金戈鐵馬之聲。
杜遠一身特意改良過的輕便皮質(zhì)戎裝(他堅決拒絕了制式的沉重鐵甲,以自己并非陷陣先鋒,需靈活機動作由),站在他那匹性情溫順的河西健馬旁。他的身前,是兩位淚眼婆娑、強忍悲聲的妻子。
李麗質(zhì)今日特意換上了一身素雅的月白宮裝,褪去了平日的明媚華彩,宛如一支雨中白蓮。
她緊緊抓著杜遠的手,仿佛一松開便會失去,那雙美眸早已紅腫,千萬語堵在喉間,最終只化作一遍遍哽咽的、破碎的叮囑:“遠哥哥……一定……一定要平安回來……我……我和母后,日日在長安為你祈福,等你……”滾燙的珠淚斷了線般落下,打濕了杜遠的手背,也灼痛了他的心。此刻,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唐公主,只是一個將全部牽掛系于丈夫遠行之上的普通妻子。
王萱則顯得更為沉靜隱忍,但那雙平日里清澈見底的眸子,此刻也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水霧。
她沒有多,只是將自己連日來焚香禱告、一針一線親手縫制的一個玄色平安符,仔細地、鄭重地塞進杜遠貼身的衣袋里,又下意識地替他理了理本就不亂的衣襟領口。
聲音輕柔得如同耳語,卻帶著一絲無法完全掩飾的顫抖:“遠哥,家里一切有我,娘和爺爺我會盡心照料。你……萬事以自身安危為重,切莫沖動逞強,我和孩子……在家等你回來。”
她說著,手不自覺地輕輕撫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這個無意識的動作,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具力量,瞬間在杜遠心中涌起無限的責任與刻骨的牽掛。
杜遠看著眼前這兩位情深義重、容顏憔悴的女子,心中亦是酸楚與豪情劇烈交織。
他用力反握住她們冰涼的手,目光灼灼,語氣堅定如鐵:“放心吧,麗質(zhì),萱兒。我杜遠比誰都惜命,此去絕非逞匹夫之勇,定會謹慎行事,步步為營!必當全須全尾、毫發(fā)無傷地回來見你們!你們在長安,務必照顧好自己,等我凱旋!”
就在這生離死別之際,一陣略顯喧嘩與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只見一輛看似不起眼、實則用料考究且被便裝精銳護衛(wèi)層層簇擁的馬車,竟無視軍陣規(guī)矩,徑直駛到了送別區(qū)域邊緣。
車簾掀開,一身玄色常服卻難掩久居上位威儀的太上皇李淵,扶著內(nèi)侍的手,穩(wěn)步下車,親自來了!
他沒有過多的語,也無視周遭或驚詫或敬畏的目光,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徑直走到杜遠面前。那雙閱盡滄桑、略顯渾濁卻依舊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深深看了杜遠一眼,仿佛要將他的模樣刻印下來。
然后,李淵抬起大手,重重地拍了拍杜遠的肩膀,力道之大,讓杜遠身形微微一晃。
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沙啞,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小子,給老子牢牢記??!什么功勞都是虛的,活著回來才是真的!少一根頭發(fā),回來老子拿你是問!”
說完,他那看似渾濁的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掃過不遠處已然集結完畢、由秦懷道統(tǒng)領的那百名看似普通、實則眼神精悍銳利、裝備內(nèi)斂卻處處透著精良的杜家村親衛(wèi)隊,微不可察地頷首示意。
李淵的親自駕臨與這番毫不掩飾的維護之,無聲地向所有在場之人宣告著杜遠背后那不容小覷的倚仗。
這既是一種沉甸甸的保護,也是一種無聲的震懾。周圍那些有心之人,包括高踞馬上、一直用余光關注此處的侯君集,看到此景,眼神都幾不可察地微微變幻,心中各自翻涌起復雜的思緒。
號角連營,鐵流西征
“嗚——嗚——嗚——”
低沉而蒼涼的牛角號聲,如同沉睡巨獸的咆哮,再次響徹灞橋原野,一聲急過一聲,這是大軍開拔的最后號令!空氣中彌漫的離愁別緒,瞬間被這戰(zhàn)爭的號角驅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鐵血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