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麗質那句石破天驚的“宣”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滔天巨浪后的死寂。
燒烤現(xiàn)場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定格,連晚風都屏住了呼吸。唯有那堆炭火不識趣地偶爾“噼啪”作響,迸濺出幾點星火,映照著一張張神情各異的臉龐,在明明暗暗的火光下,精彩得如同上演著一出啞劇。
最先炸開這潭死水的,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太上皇李淵。他非但不覺得駭人,反而像是被點燃了體內沉寂多年的頑童心性,渾濁的老眼驟然爆發(fā)出驚人的亮光。
他猛地一拍大腿,撫掌大笑,洪亮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興奮,硬生生撕破了凝滯的空氣:“好!妙極!哈哈哈哈!朕的乖孫女有志氣!有魄力!像朕!就這么說定了!”他大手一揮,仿佛在指點江山,“等你及笄長大,皇爺爺就親自給你和杜遠這小子主持大局!朕看這小子對胃口,有能耐又不迂腐,比那些只知掉書袋、裝模作樣的酸秀才強上百倍!”
他這話說得斬釘截鐵,痛快淋漓,每一個字都像小錘子敲在李世民、長孫皇后,以及某位未來親家驟然緊繃的心弦上,全然不顧他們瞬間陰沉如水的臉色。
御座之旁,李世民和長孫皇后此刻的心情,已非“無奈”二字可以形容。夫妻二人飛快地對視一眼,目光在空中交匯,碰撞出無聲的嘆息與哭笑不得的窘迫。
李世民看著女兒那倔強昂起的小臉,清澈的大眼睛里蒙著一層委屈又執(zhí)拗的水光,心底最柔軟處被觸動,覺得女兒天真未鑿,童稚語著實可愛;可另一面,帝王與父親的理智又在瘋狂叫囂,頭疼這不著調的話帶來的連鎖反應,尤其是瞥見身旁愛妻那微蹙的黛眉和兄長長孫無忌那瞬間僵硬的背影時。
長孫皇后素來心思縝密,她看得更深遠些。女兒那神情,絕非全然懵懂,怕是真對那驚才絕艷的少年郎生出了一些連她自己都不甚明了的、混合著崇拜與依賴的雛形情愫。但……這如何能行?
他們夫妻二人,內心深處早已屬意兄長長孫無忌家的嫡長子長孫沖。兩家是血脈至親,門第相當,親上加親,于公于私都是最穩(wěn)妥、最完美的安排。
雖因孩子們年歲尚小,未曾正式宣之于口,但彼此心照不宣,只待水到渠成。如今被麗質這孩子不管不顧地一嗓子,將這層窗戶紙捅破,場面頓時尷尬得能滴出水來。
而此刻,心中最是翻江倒海、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的,莫過于趙國公長孫無忌了!他臉上那慣常的、圓融得體的笑容瞬間凍結,像是數(shù)九寒天被潑了一盆冰水,連肌肉都僵硬得無法調動。
手中的白玉酒杯被他無意識地死死捏住,指關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下一刻那精美的酒杯就要哀鳴著碎裂。他仿佛已經清晰地看到,一只原本注定要棲息在長孫家梧桐樹上的、代表著無上榮耀與家族未來的金鳳凰,正撲棱著華美的翅膀,眼看就要被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引走了!
杜遠此子,才華橫溢,簡在帝心,前途不可限量,若能將其收歸己用,通過聯(lián)姻綁上長孫家的戰(zhàn)車,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天大好事……可那前提是,聯(lián)姻的對象是他長孫家的女兒??!怎么眼下形勢急轉直下,竟要變成這未來的“外甥女婿”反過來“截胡”原本內定給自己兒子的正牌公主了?
這簡直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不,是未偷到雞卻先丟了大片米倉!一股強烈的危機感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他看向杜遠的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既有對其能力不容置疑的欣賞,更有一種“你小子若敢順桿爬我就……”的凌厲警告。
他連忙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干咳兩聲,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緊繃,試圖將這失控的場面拉回正軌:“咳咳,陛下,娘娘,公主殿下年幼,天真爛漫,童心未泯,此等戲,當不得真,萬萬當不得真啊……”
另一邊,程咬金、尉遲恭等一眾武將可沒那么多細膩心思,只覺得這出戲比任何歌舞雜耍都來得有趣刺激,一個個憋笑憋得辛苦,絡腮胡子遮掩下的嘴角瘋狂上揚,寬厚的肩膀不住聳動,互相擠眉弄眼,傳遞著“看好戲”的信號。
而房玄齡、杜如晦等文臣則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面色沉靜如水,心中卻已是電光石火,飛速盤算著此舉可能引發(fā)的朝堂勢力微妙變化,權衡利弊。
他們雖也認為這多半是小孩子的戲,但被太上皇如此興師動眾地一錘定音,性質就有些變了味道,不由得不多想幾分。
而被這突如其來的風暴推上風口浪尖的杜遠,此刻心里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攪-->>和在一起,最后只剩下濃濃的哭笑不得和一種想要仰天長嘯“我招誰惹誰了”的無力感。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李麗質那份毫無雜質、熾熱而執(zhí)拗的情感投射,像一簇小火苗,燙得他心頭微顫,生出幾分憐惜與觸動。
然而,也僅止于此。在他眼中,李麗質就是個玉雪可愛、需要呵護的小妹妹,他對她只有兄長對幼妹的疼惜與關照,絕無半分逾越的男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