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哐啷”一聲,整個鐵柵被兩人合力砸開,
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勉強(qiáng)鉆入的、黑洞洞的、散發(fā)著濃重霉?fàn)€和淤泥惡臭的方形洞口!
“快進(jìn)去!”林一一把將冷秋月推向洞口。
冷秋月沒有絲毫猶豫,深吸一口相對不那么嗆人的空氣,
蜷縮身體,率先鉆進(jìn)了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韓笑!快!”林一緊接著將幾乎脫力的韓笑推了進(jìn)去。
韓笑在進(jìn)入洞口的瞬間,回頭望了一眼。
只見整個印刷廠一樓已完全被烈焰吞沒,火舌瘋狂舔舐著夜空,
窗戶扭曲變形,玻璃融化,巨大的招牌在火光中轟然墜落,濺起漫天火星。
那曾經(jīng)短暫庇護(hù)過他們的、充滿了油墨和紙張氣味的地方,此刻正化為一片赤紅的煉獄。
陳廠長、阿福、還有那些神秘的援兵……他們的命運(yùn)如何,已無從知曉。
一股混合著悲傷、憤怒與無力感的灼熱氣流,沖上他的喉嚨。
下一刻,他被林一用力推入排水道,黑暗和惡臭瞬間將他吞噬。
林一自己也緊隨其后,敏捷地鉆了進(jìn)來,并奮力將那塊變形的鐵柵大致推回原位,盡管已無法完全掩蓋痕跡。
排水道內(nèi)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冰冷、粘稠、散發(fā)著腐臭的污水瞬間淹沒了他們的膝蓋,刺骨的寒意透過衣物直鉆骨髓。
管道狹窄逼仄,成年人必須深深地彎下腰,幾乎是匍匐前進(jìn)。
頭頂是濕滑、布滿粘膩苔蘚的混凝土管壁,不時有污水從縫隙滴落。
空氣污濁不堪,混合著淤泥、腐爛物和化學(xué)溶劑的惡臭,幾乎令人窒息。
黑暗中,只能聽到彼此粗重、壓抑的喘息聲,
以及身后管道外隱約傳來的、越來越近的巡捕的叫嚷聲和印刷廠燃燒的轟隆聲。
“往前爬!別停!”韓笑在最前面,用受傷的手臂和肩膀頂著管壁,
咬緊牙關(guān),憑借記憶和直覺,在黑暗中艱難挪動。
每前進(jìn)一寸,都牽扯著左臂的傷口,劇痛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冷汗浸透全身。
污水中的不明物體蹭過他的腿,令人毛骨悚然。
林一在中間,一邊艱難前行,一邊警惕地聽著身后的動靜,確保沒有追兵發(fā)現(xiàn)這個入口跟進(jìn)來。
冷秋月跟在最后,強(qiáng)烈的惡心感和恐懼讓她幾乎嘔吐,
但她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只是機(jī)械地跟著前面模糊的身影挪動。
這是一段漫長而絕望的爬行。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污水的冰冷、傷口的灼痛、缺氧的眩暈、對未知前路的恐懼,
以及對剛剛經(jīng)歷的慘烈搏殺和葬身火海的可能同伴的悲痛,交織在一起,折磨著每個人的神經(jīng)。
他們像三只在地底掙扎求生的螻蟻,在污穢與黑暗中,向著渺茫的生機(jī)艱難蠕動。
不知爬了多久,就在韓笑幾乎要因失血、疼痛和缺氧而昏迷過去時,
他的右手終于摸到了管道的盡頭——另一道類似的鐵柵欄。
他用力推了推,鐵柵欄似乎也被銹蝕了,但感覺比入口那個要松動一些。
“到頭了……出口……”他虛弱地吐出幾個字。
林一擠上前,和韓笑一起用肩膀頂,用腳蹬。一番艱難的角力后,“哐當(dāng)”一聲,鐵柵欄向外倒下。
一股稍微清新些、但仍然混雜著灰塵和霉味的空氣涌了進(jìn)來。
外面似乎是一個堆滿雜物的空間,比排水道寬敞,但依舊昏暗。
三人依次從排水道爬出,癱軟在地,劇烈地咳嗽、干嘔,貪婪地呼吸著相對干凈的空氣。
他們渾身濕透,沾滿了黑色的污泥和難以形容的穢物,
臉上、手上、衣服上全是污漬和擦傷,狼狽不堪到了極點(diǎn)。
韓笑的左臂紗布已被污血和淤泥浸透,臉色蒼白得像鬼,只有眼神中還燃燒著不屈的火焰。
林一的眼鏡片上沾滿污點(diǎn),衣服被刮破了好幾處。
冷秋月頭發(fā)散亂,昂貴的旗袍早已破爛骯臟,但她緊緊抱著的帆布包卻相對完好。
他們環(huán)顧四周,這里似乎是一個廢棄已久的雜貨鋪倉庫底層,
堆滿了破舊的貨架、腐爛的糧食和不知名的雜物,空氣中彌漫著灰塵和遺忘的氣息。
一扇破舊的木窗外,天色已經(jīng)微亮,但印刷廠方向的火光將那片天空映得異常明亮,
沖天的黑煙如同巨大的墓碑,矗立在黎明前的城市邊緣。
他們掙扎著爬到窗邊,透過骯臟的玻璃向外望去。
遠(yuǎn)處,“明華印刷廠”已經(jīng)完全被熊熊烈火吞噬,
巨大的火柱沖天而起,伴隨著不時傳來的baozha聲和結(jié)構(gòu)坍塌的巨響,
火星如同節(jié)日的煙花般四處飛濺,將周圍的建筑映照得如同白晝。
救火車的警笛聲凄厲地呼嘯著,但在這戰(zhàn)火紛飛的時刻,顯得如此無力。
那沖天的烈焰,與閘北方向依舊持續(xù)的戰(zhàn)火光芒,
殘酷地融合在一起,仿佛整個上海都在燃燒。
他們苦心經(jīng)營、短暫棲身、并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血戰(zhàn)的新基地,就這樣在他們眼前,化為了灰燼。
陳廠長、阿福、那些援兵、還有鐵頭……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或被吞噬,或生死未卜。
而他們自己,雖然僥幸逃生,卻也已是傷痕累累,身心俱疲,
如同喪家之犬,在這座燃燒的城市角落里,舔舐著傷口。
韓笑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上,閉上眼睛,劇烈地喘息著,
左臂的劇痛和全身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林一摘下眼鏡,用衣角擦拭著鏡片,動作緩慢而沉重,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緊抿的嘴唇透露著內(nèi)心的波瀾。
冷秋月望著窗外的烈火,淚水無聲地滑落,
混合著臉上的污漬,留下兩道清晰的痕跡。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只有遠(yuǎn)處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和隱約的炮聲,提醒著他們,
戰(zhàn)斗遠(yuǎn)未結(jié)束,而他們,連悲傷的時間都所剩無幾。
新的一天,在烈焰與灰燼中,到來了。而他們的流亡,才剛剛開始。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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