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的尸體被草草掩埋在蘇州河畔一片荒蕪的蘆葦蕩深處,
冰冷的淤泥吞噬了最后一縷生機,也暫時掩蓋了這場血腥伏擊的痕跡。
但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和火藥味,以及三人身上無法洗刷的疲憊、創(chuàng)傷與剛剛經(jīng)歷的生死時速,
都昭示著危機并未遠離,反而如同不斷逼近的烏云,愈發(fā)沉重。
返回“明華印刷廠”的路程異常艱難。韓笑的左臂傷勢,
因公路伏擊中的搏斗和奔波而嚴重惡化,傷口周圍的青灰色蔓延加劇,
持續(xù)的麻木感和陣陣抽痛消耗著他大量的體力,臉色蒼白如紙,冷汗幾乎未曾干過。
失血和毒素的影響讓他腳步虛浮,幾次險些摔倒。
林一和冷秋月一左一右攙扶著他,在夜色和廢墟的掩護下蹣跚而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刃上。
不僅僅是身體的極度疲憊,更有鐵頭犧牲帶來的沉重心理打擊,
以及“老鬼”臨終遺所揭示的、那龐大而陰森的“東風”計劃帶來的無形壓力,都像枷鎖一樣拖拽著他們的腳步。
當他們終于看到印刷廠那熟悉的、在夜色中更顯破敗的輪廓時,已是后半夜。
周遭死寂,只有遠處閘北方向永不疲倦的炮火,
依舊用沉悶的轟鳴敲打著大地,閃爍的火光將天際線映成一片可怕的暗紅色。
廠房像一頭受傷的巨獸,沉默地匍匐在陰影里。
陳廠長和阿福顯然一直未曾安睡,聽到約定的、
帶著特殊節(jié)奏的敲門聲,那扇沉重的鐵皮小門迅速打開一道縫隙。
昏黃的煤油燈光從門內(nèi)溢出,照亮了陳廠長寫滿焦慮和擔憂的臉,以及阿福手中緊握的一根粗大鐵棍。
“老天爺!你們可算……”
陳廠長的話說到一半便卡住了,他的目光掃過三人更加狼狽不堪、血跡斑斑、
尤其是韓笑那幾乎無法動彈的左臂和死灰般的臉色,眼中瞬間充滿了驚駭。
“快!快進來!”
三人擠進廠房,鐵門在身后迅速合攏、落栓,將外面那個危機四伏的世界暫時隔絕。
廠房內(nèi)彌漫著熟悉的油墨和紙張氣味,此刻卻讓人感到一絲畸形的安心。
巨大的印刷機沉默地蹲伏在陰影中,如同休憩的野獸。
“遇到dama煩了?”陳廠長壓低聲音,急切地問,一邊示意阿福趕緊去倒些熱水來。
“天大的麻煩。”韓笑靠在冰冷的機器上,虛弱地喘了口氣,簡短地回答,不想多。
林一相對冷靜,但對陳廠長沒有隱瞞必要:
“陳廠長,我們可能惹上了更兇殘的對頭。這里……恐怕也不安全了,
對方很可能循跡追來。韓探長的傷需要立刻處理。”
陳廠長的臉色更加難看,他點了點頭,眼神中閃過一絲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決絕:
“我明白。樓上閣樓還算隱蔽,你們先上去處理傷口,我再去檢查一下門窗,加固一下?!?
這位進步的印刷廠長,此刻展現(xiàn)出了難得的鎮(zhèn)定和擔當。
再次回到那個低矮、堆滿雜物卻暫時可以喘息的閣樓,三人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煤油燈被重新點亮,昏黃的光暈下,氣氛卻比離開時更加凝重。
冷秋月立刻拿出所剩無幾的急救包,準備為韓笑重新清洗和包扎傷口。
林一則走到窗邊,撥開一絲縫隙,警惕地觀察著外面漆黑的街道和河面。
韓笑咬緊牙關(guān),任由冷秋月用最后一點酒精清洗他那猙獰的、已經(jīng)有些發(fā)黑的傷口。
酒精的刺痛讓他渾身肌肉繃緊,額頭青筋暴起,但他硬是沒哼一聲。
傷口周圍的青灰色似乎更明顯了,毒素在持續(xù)擴散。
冷秋月看著那可怕的色澤,眼中滿是憂慮,
但她手下的動作依舊穩(wěn)定而迅速,用干凈的紗布和最后一點消炎藥粉進行包扎。
“這樣下去不行,”林一從窗邊轉(zhuǎn)過身,眉頭緊鎖,
“傷口的毒必須盡快想辦法,否則……”
他沒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缺醫(yī)少藥,環(huán)境惡劣,韓笑的情況正在惡化。
“死不了……”韓笑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虛弱卻帶著慣有的倔強,
“先顧眼前……青瓷會的狗鼻子,靈得很……鐵頭和‘老鬼’的事,瞞不了多久?!?
他的話讓閣樓內(nèi)的空氣瞬間凍結(jié)。是的,對方損失了一名重要線人,還遭到了伏擊,絕不會善罷甘休。
在如今上海灘這種混亂局面下,擁有龐大能量的青瓷會,想要找到他們的藏身之處,并非不可能。
“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林一的語氣異常冷靜,他開始迅速掃視閣樓的結(jié)構(gòu)和有限的物品,
“這里易守難攻,但也是死地。一旦被包圍,很難脫身。需要設(shè)置預警和障礙。”
他的思維迅速切換到防御模式。
接下來的時間,在極度的疲憊和緊張中,三人強打精神,
開始利用閣樓和印刷廠內(nèi)的一切,布置簡易的防御工事。
林一是主導,他的思維縝密,充分利用環(huán)境:
將沉重的鉛字盤堆疊在通往閣樓的樓梯拐角,形成障礙;
將幾桶易燃的油墨和清洗劑放置在關(guān)鍵位置,作為必要時制造混亂和阻隔的預備手段;
在樓梯上撒上細小的鉛字,人踩上去會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作為簡易報警裝置;
甚至拆下了閣樓電燈的燈口,露出電線,在樓梯口設(shè)置了一個極其危險的、簡單的觸電陷阱
(在確認夜間電力供應極不穩(wěn)定的情況下)。
韓笑則憑借其豐富的街頭和實戰(zhàn)經(jīng)驗,指出了幾個視野盲區(qū)和殺手可能突入的點,
并忍著劇痛,將一些鋒利的裁紙刀和鐵尺藏在順手的位置。
冷秋月則負責整理僅有的武器——兩把shouqiang,子彈寥寥無幾,
還有林一那支buqiang,清點danyao,并準備了一些浸了煤油的布條,以備不時之需。
整個印刷廠仿佛變成了一座即將被圍攻的孤島堡壘,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死寂。
陳廠長和阿福也察覺到了氣氛的異常,默默地將一些沉重的工具和木料堆放在車間門口和后窗附近。
窗外的炮火聲似乎也識趣地暫時停歇了片刻,但這片刻的寧靜,反而更加令人心悸。
疲憊最終戰(zhàn)勝了意志。后半夜,傷勢最重的韓笑終于支撐不住,靠在紙堆上陷入了昏睡,
但即使在睡夢中,他的眉頭也緊鎖著,身體偶爾會因為傷口的疼痛而輕微抽搐。
林一和冷秋月輪流值守,但極度的精神緊張和身體透支,也讓他們的反應變得遲鈍。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也是最危險的時刻。
就在林一值守,冷秋月剛剛合眼不久,一陣極其輕微、
幾乎被遠處炮火余音掩蓋的“咔嚓”聲,從樓下傳來!是踩到鉛字的聲音!
林一渾身一個激靈,睡意瞬間全無!
他像獵豹一樣悄無聲息地撲到樓梯口,側(cè)耳傾聽。
樓下死寂,但一種職業(yè)性的、對危險的直覺讓他嗅到了極度危險的氣息!
不是巡捕房那種大張旗鼓的搜查,而是更專業(yè)、更致命的潛入!
“醒醒!有情況!”林一壓低聲音,急促地推醒了韓笑和冷秋月。
韓笑猛地睜開眼,雖然虛弱,但眼神瞬間恢復了銳利和警惕,
他一把抓起了身邊的shouqiang。冷秋月也迅速起身,握緊了準備好的煤油布條。
幾乎在三人剛剛做好準備的下一秒,樓下傳來了輕微的、利刃撬撥門栓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