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六年,夏末的上海,凌晨時分。
夜色如同凝固的濃墨,將法租界邊緣的普慶里弄堂緊緊包裹。
空氣潮濕而沉悶,只有遠處蘇州河上偶爾傳來的沉悶汽笛聲,
像垂死巨獸的嘆息,劃破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凌晨三點一刻,兩道人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從弄堂口不同方向滑入。
他們緊貼著斑駁的墻根陰影,利用每一個幽深的門洞和突兀的拐角作為掩護,
腳步輕捷得如同踏在棉花上,幾乎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
就連那些蜷縮在垃圾堆旁、最為警覺的野貓,也只是豎起耳朵,
用泛著綠光的眼睛警惕地瞥了一眼,便又懶洋洋地趴回了原地。
這兩人,正是韓笑和林一。
韓笑穿著一身近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深灰色棉布短褂,
外面套著一件毫無反光面的黑色馬甲,整個人顯得精干而利落。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淺褐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卻銳利如鷹隼,
不斷地、不著痕跡地掃視著前后左右每一個可能藏匿窺探目光的角落。
他的右手始終看似隨意地插在馬甲口袋里,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那里握著一把子彈早已上膛的勃朗寧m1900shouqiang,指關(guān)節(jié)因微微用力而有些發(fā)白。
林一則是一身便于活動的藏青色工裝布褲和襯衫,
肩上挎著一個看起來沉甸甸的帆布工具包,
里面裝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自制勘查工具。
他鼻梁上依舊架著那副金絲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冷靜而專注,
仿佛一臺已經(jīng)啟動并開始精密掃描環(huán)境的儀器。
他的動作比韓笑略顯僵硬,但每一步都踩得極其穩(wěn)妥,
刻意避免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細微聲響,顯示出一種學者特有的謹慎。
兩人在冷秋月所住那棟石庫門房子虛掩的后門處匯合。
沒有語交流,只是相互看了一眼,微微點頭,一切盡在不中。
韓笑側(cè)耳傾聽片刻,敏銳的聽覺捕捉著風聲里任何一絲不和諧的雜音,
確認周圍沒有任何異常動靜后,他才從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
其中一把形狀奇特,正是冷秋月提前交給他的后門備用鑰匙。
“咔噠”一聲輕響,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門鎖被打開。韓笑用肩膀輕輕頂開門,兩人如同游魚般迅捷而無聲地閃身而入,隨即反手將門輕輕合上,落閂。
門內(nèi)是一條狹窄漆黑的灶披間,殘留著淡淡的煤球味和菜油香。
穿過灶披間,是陡峭而狹窄的木樓梯。韓笑打了個手勢,
示意林一留在樓梯口警戒,他自己則如同貍貓般,
踩著樓梯邊緣以減少吱呀聲,悄無聲息地踏上通往二樓的階梯。
樓梯在承重下發(fā)出極其輕微的、仿佛呻吟般的“吱呀”聲,在萬籟俱寂中刺激著緊繃的神經(jīng)。
來到亭子間門口,韓笑沒有立刻敲門,而是用指尖在門板上,
以一種特定的、近乎摩斯電碼的節(jié)奏,輕輕敲擊了三下:一長,兩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