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審訊室??諝饽郎萌缤U塊,
混合著消毒水、廉價煙草和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息。
慘白的燈光從天花板垂落,將坐在硬木椅子上的顧青山籠罩在一片冰冷的光暈中。
他依舊穿著那身剪裁合體、漿洗得一絲不茍的深灰色長衫,
頭發(fā)梳理得整整齊齊,黑框眼鏡后的目光卻不再有往日的溫潤平和,
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如同枯井般的死寂。
他雙手交疊放在腿上,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身體卻挺得筆直,如同即將赴死的殉道者,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
韓笑坐在他對面,卡其色風(fēng)衣敞著懷,淺褐色的眼眸銳利如刀鋒,
緊緊鎖定著顧青山那張看似平靜無波的臉。
他沒有立刻發(fā)問,而是從隨身攜帶的牛皮紙檔案袋中,
緩緩抽出一張泛黃、卷邊、布滿歲月痕跡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艘停泊在黃浦江碼頭的舊式貨輪,船體上刷著清晰的白漆大字:“振遠(yuǎn)號”。
船頭甲板上,站著一個穿著長衫、意氣風(fēng)發(fā)的中年男子,正微笑著向鏡頭揮手。
男子身邊,站著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穿著學(xué)生裝、眼神明亮、笑容燦爛的少年——
正是少年顧遠(yuǎn)山(顧青山)!照片背景里,“振遠(yuǎn)船運(yùn)”的招牌在陽光下清晰可見。
韓笑沒有說話,只是將照片輕輕推到顧青山面前的桌面上。
照片滑過光滑的桌面,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在死寂的審訊室里顯得格外刺耳。
顧青山的目光,在接觸到照片的瞬間,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
他身體猛地一僵,那副平靜的面具瞬間碎裂,黑框眼鏡后的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尖!
一股難以喻的、混合著巨大痛苦、刻骨仇恨和瞬間茫然的復(fù)雜情緒,
如同決堤的洪水般,從他眼底深處洶涌而出!
他的呼吸瞬間變得粗重而急促,胸口劇烈起伏,
他死死地盯著照片上那個笑容燦爛的少年,
又猛地抬頭看向照片上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中年男子——他的父親顧振遠(yuǎn)!
他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野獸受傷般的低吼,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顫抖的指尖幾乎要觸碰到照片上父親的臉龐,
卻在半空中猛地停住,仿佛那照片是燒紅的烙鐵!
“顧遠(yuǎn)山…”韓笑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如同重錘敲擊在顧青山的心上,
“…這個名字…你還記得嗎?”
“轟——!”
這個名字,如同引爆了深埋二十年的炸藥桶,
顧青山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fā)出如同地獄熔巖般的、令人膽寒的怨毒和瘋狂!
他死死地盯著韓笑,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深入骨髓的恨意:
“…你…你怎么敢…提這個名字?!你…你們…懂什么?!你們…知道什么?!”
“我知道‘振遠(yuǎn)船運(yùn)’是怎么垮的!”
韓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般的威壓,目光如炬,直刺顧青山的靈魂!
“我知道你爹顧振遠(yuǎn)是怎么被沈永昌那個chusheng逼得走投無路,懸梁自盡的!
我知道你娘是怎么病死的!你妹妹是怎么失蹤的!
我知道你顧遠(yuǎn)山…是怎么從一個船運(yùn)少東家…變成一個寄人籬下、受盡白眼的裁縫學(xué)徒的!”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匕首,狠狠捅進(jìn)顧青山的心臟。
他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雙手死死抓住桌沿,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出“咯咯”的聲響,
眼鏡片后的眼睛瞬間布滿血絲,淚水混合著無法遏制的憤怒和痛苦洶涌而出!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尖叫,他指著韓笑,聲音如同受傷野獸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