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無結(jié)果的走訪中流逝,暮色如同渾濁的墨汁,一點點浸透了黃浦江兩岸的高樓輪廓,
也給雜亂無章的碼頭區(qū)披上了一層黯淡詭秘的外衣。
霓虹燈開始在煙囪和林立的桅桿間閃爍,勾勒出城市光怪陸離的剪影。
疲憊感如同濕透的棉襖包裹住韓笑的身體,
那張繁復(fù)繩結(jié)的照片,在手里已經(jīng)變得溫熱,甚至有些滑膩。
它仿佛成了一個無聲的嘲弄——在城市龐大流動的血液中,
它像一個孤零零的、來自異域的密碼,無人識得。
韓笑靠在泊區(qū)附近一根冰冷濕滑、爬滿藤壺的木樁上,點燃一支煙。
辛辣的煙霧吸入肺中,似乎驅(qū)散了一絲疲憊帶來的困倦。
他審視著照片上那宛如毒蛇盤繞、又像怪樹虬根的繩結(jié)。
它暴力、復(fù)雜,帶著一種精密的殘忍和儀式感。
絕不僅僅是為了“綁緊”!
它在傳遞某種信息,如同古代部落的圖騰,又或是某種隱秘行當?shù)那锌谡Z!
這繩結(jié)的線索,注定不在燈火通明的碼頭主區(qū),
不在循規(guī)蹈矩的商船俱樂部,也不在醉生夢死的酒吧。
它應(yīng)該更隱蔽,如同長在河道陰暗處的藤壺,
粘附在都市繁華之外、時間幾乎停滯的旮旯角落。
那些地方,記憶就像沉在河底的泥沙一樣厚重,
覆蓋著這個行當里早已被遺忘的古老暗語。
韓笑腦中如同篩網(wǎng)般過濾著這些天的信息碎片,
一個地點在那些模糊不清的地圖索引里沉浮上來:老閘河灣。
那條蜿蜒切入上海老城廂腹地的細小支流入口地帶。
舊閘口早已廢棄多年,周圍密布著低矮的船寮、
破敗的船塢和幾乎被遺忘的小型手工作坊。
那里,是舊式船舶最后的停泊處,也是那些被時光淘汰的老水手、老船匠隱匿殘生的角落。
那里被時光凍結(jié),或許也凍結(jié)了某些早已被主流遺忘的秘密。
他掐滅煙蒂,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朝著那片被城市的燈火刻意忽略、
籠罩在沉沉水汽和黑暗中的老河灣深處走去。
越往老閘河灣深處走,喧囂的市聲如同退潮般迅速減弱,被另一種更深沉、粘滯的寂靜取代。
空氣里漂浮著朽木、濕苔和濃重淤泥發(fā)酵后的酸腐氣味,混合著劣質(zhì)桐油和魚腥的臭氣。
河道驟然變窄,昏暗的河水幾乎凝滯不動,如同濃稠的墨汁,
倒映著兩岸參差不齊、歪歪斜斜的棚屋黑影。
只有零星幾點昏黃如豆的油燈光芒,像鬼火般在水面和糊著油紙的破窗上跳躍,
勾勒出廢棄駁船如同擱淺巨獸骸骨般的輪廓。
腳下的路早已不是石板或水泥,而是被經(jīng)年累月踩踏、
混合著煤渣、貝殼碎片和腐爛有機物的爛泥塘,
每一步都深陷其中,拔腳時發(fā)出黏膩的“啵嘰”聲。
韓笑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中跋涉,風衣下擺沉重地拖曳著泥漿。
幾只碩大的老鼠在堆積如山的垃圾和腐爛的纜繩堆中吱吱跑過,
撞翻了一個銹蝕的搪瓷缸,響聲在死寂的河灣里格外?、黚r>他在一排幾乎快坍塌的船寮前停下腳步。
這些棚屋一半懸在水面,靠歪斜的木樁支撐著,
墻壁是廢棄的船板拼湊而成,縫隙間塞著破布和干草。
空氣中桐油和腐木的氣味尤其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