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的最中心,一個穿著補丁摞補丁、灰白頭發(fā)凌亂的老婦人,
正雙膝跪在血泊之中,懷里死死抱著一個男人。
那男人穿著同樣破爛的短褂粗布褲,面朝上,雙眼恐怖地圓瞪著,
瞳孔已經(jīng)散大凝固,失去了任何生氣,凝固的臉上刻著一種極端痛苦的驚愕。
老婦人枯樹皮般的手上、胳膊上,沾滿了黏稠的暗紅液體——
那是從男人胸口拳頭大、邊緣翻卷的恐怖傷口中持續(xù)涌出的血液!
鮮血浸透了男人的破衫,在地上洇開一大片不規(guī)則的黑紅色污跡,濕漉漉地反射著巷口微弱的光。
老婦人悲慟的哭嚎如同野獸受傷的嘶鳴,在狹窄的巷子里回蕩,撞擊著每一個圍觀者的耳膜。
“滾開!滾開!巡捕房辦案!看什么看?再看把你們全抓進去!”
幾聲粗魯、不耐煩的暴喝在巷口響起,三個穿著皺巴巴黑色巡捕制服、戴著大蓋帽的人粗暴地撥開人群擠了進來。
為首的是個中年胖子,身材臃腫,一張胖臉上滿是橫肉,
酒糟鼻格外醒目,眼神疲憊又透著股兇狠的戾氣。
他腰間的寬牛皮帶撐得溜圓,上面掛著警棍和一串黃銅鑰匙,走起路來叮當作響,威風卻顯得笨拙。
身后跟著兩個年輕些的巡捕,一個面黃肌瘦,眼神怯懦,另一個則帶著點混混的蠻橫。
這胖巡捕顯然是個小頭目,他皺著眉,走到老婦人和尸體旁,
捏著鼻子,似乎受不了那股血腥和腐臭混雜的味道。
他用警棍的金屬頭毫不客氣地捅了捅死者的肩膀,
那冰冷的觸感和尸體的僵硬讓他撇了撇嘴。
“媽的,又死一個!”他低聲咒罵了一句,渾濁的目光一掃地上的血跡,
和一米開外散落的一個笨重的、沾著泥土和暗斑(可能是血)的搬運貨鉤,
還有旁邊一捆散開的、同樣沾著可疑污漬的粗麻繩。
他臉上不耐煩的神色更重了,只想趕緊把這晦氣事了結。
“頭兒,像是不小心絆倒了吧?那鉤子尖得很,一下扎進去可就沒命了。
要么就是搬東西時候被砸的?這碼頭上哪天沒個磕磕碰碰見血的?”
那個面黃肌瘦的年輕巡捕湊到他耳邊,小聲地嘀咕,帶著一種想當然的推斷。
小頭目顯然對這個判斷非常滿意,立刻接話:
“嗯!意外!意外事故!天天玩命扛活,閻王爺叫誰能不去?”
他揮舞著警棍,指向地上的老婦人,
“你!別嚎了!快放開!老子叫人把他弄走!
趕緊滾蛋,別在這里嚎喪擋路!再哭把你關起來!”
那語氣,與其說是執(zhí)法,不如說是驅逐礙事的垃圾。
“不——!不是意外!”
老婦人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絕望地瞪著小頭目,干裂的嘴唇顫抖著,發(fā)出嘶啞的控訴,
“我家老張!干了二十年碼頭工!手腳穩(wěn)當?shù)眠B個碗都摔不碎!我親眼看見的啊……
我就在巷子口!大疤臉手下那個黑皮老三!他推了老張一把!就在那兒!”
她騰出一只染滿血的手,顫巍巍地指向巷子里面靠近堆貨箱的地方,
“幾個人圍上來…老張喊了一聲…就倒了!不是意外!是他們殺的!疤臉爺要人命??!”
她的控訴因為憤怒和絕望而斷斷續(xù)續(xù),語無倫次,
但“大疤臉”這三個字,卻像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圍觀人群里壓抑的恐懼。
“caonima的!你這老不死的瘋婆子!”
小頭目的酒糟鼻瞬間變得通紅,像是被戳中了痛處,
警棍“啪”地一下狠狠抽在老婦人旁邊的泥地上,濺起的污血點子落在他油膩的褲腿上。
“再敢滿嘴噴糞誣陷疤爺?shù)娜耍炕钅佂崃耸前桑?
信不信老子現(xiàn)在就把你扭進去,讓你知道知道誣告的下場!把她給我拉開!”
他朝著手下吼叫。那兩個巡捕立刻粗暴地上前,抓著老婦人的胳膊就想將她拖離尸體。
人群噤若寒蟬,不少人垂下頭,不敢再看。
大疤臉的名號,在這片地界,比巡捕房的警棍更具有實際的威懾力。
“等等?!?
一個音調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卻異常清晰、冷靜到?jīng)]有一絲波動的男聲,
如同冰錐般刺穿了現(xiàn)場的嘈雜與粗鄙的威嚇,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朵。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目光齊刷刷地投向聲音的來源。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窄縫,露出了兩個穿著考究、與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年輕男子。
林一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從異域平移過來的冰雕。
海風吹過,掀不動他一絲不茍的衣角。
金絲眼鏡后的目光如同手術臺上無影燈下的審視光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