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龍錫。
東林領(lǐng)袖,南京禮部右侍郎,協(xié)理詹事府。
官階不顯,卻可攪動(dòng)天下風(fēng)云。
轉(zhuǎn)頭看向覺深方丈。
“夜色太濃,大師可否借燈一用?”
“寺廟立于山巔,并非為登天,而是為俯察世間疾苦,方能歸心佛法?!?
錢龍錫甩袖一笑。
“若在天上,不是更能看得清楚?”
覺深搖頭。
“出家人遠(yuǎn)離紅塵,不問俗世。
老衲手中這盞燈,照不亮大人的前路?!?
錢龍錫點(diǎn)了點(diǎn)頭,緩緩起身。
“世間萬物皆在天之下,誰也不能獨(dú)善其身。
你的佛祖亦不可?!?
罷拂袖而去。
覺深望著背影,手中燈籠不知不覺攥緊了些。
錢龍錫要的不是燈,而是靈谷寺在南直隸的名望與影響力。
若得此子,他布下的局便能更加圓滿。
覺深低聲喃喃。
“多事之秋,生靈涂炭。”
走出流觴林,發(fā)現(xiàn)禪房中已有客人。
“張大人親至,老衲失迎?!?
來人正是靈谷寺的???,南直隸工部尚書張鶴鳴。
張鶴鳴隨意揮手,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吐出茶沫。
“我爹常教我,年輕時(shí)窮不要緊,要趁精力尚在,努力做該做的事。”
覺深點(diǎn)頭。
“令尊才學(xué)令人敬佩?!?
“可惜努力之后才發(fā)現(xiàn),不僅窮,還不再年輕。
人總要面臨選擇,不同的選擇,結(jié)局也不同。
大師會如何選?”
覺深低聲開口。
“總要為以后考慮?!?
張鶴鳴撇嘴。
“現(xiàn)在就想以后?
那以后要想什么?
埋哪嗎?”
他走到方丈身旁。
“我爹還說,能左右的事不算事,不能左右的事才需選擇。
選對了,一切皆對。
選錯(cuò)了,便一無所有?!?
他忽然大笑。
“知道這話是誰教我的嗎?
魏忠賢。
我一直分得很清楚,生我養(yǎng)我是父親,教我懂事的是爹。
父親給我生命,爹給我官途。
大師也要分得清楚才好?!?
他拍了拍覺深肩膀。
“我一直覺得你們講的四大皆空不對。
拿走百姓孝敬你們的香火錢。
收走朝廷撥給你們的香火田。
清空你們的糧倉,再搬走你們鍍金的佛像。
這才是真正的四大皆空?!?
說完負(fù)手而去。
這話,不是諷刺,而是通牒。
錢龍錫要燈,是讓寺院表態(tài)。
而張鶴鳴,是在告訴覺深,選對了,香火不斷。
選錯(cuò)了,四大皆空。
覺深臉上的皺紋似乎又深了幾分。
他本無意介入權(quán)爭,可此刻的南直隸,已由不得他置身事外。
選擇,必須做,而且必須選對。
……
祝以豳的對面,坐著的是南直隸禮部尚書韓日纘。
“你是說,他們竟有造反之心?”
兩人平日來往不多,韓日纘素來不喜祝以豳的“避禍哲學(xué)”。
他誰都不得罪,只守府衙一隅,除非明目張膽作奸犯科,其余皆視若無睹。
但今日他主動(dòng)邀他至茶樓,一開口便是驚雷。
祝以豳點(diǎn)頭。
“我之所以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因?yàn)榭床煌杆麄円裁?,也摸不清幕后是誰。
南直隸州府縣衙幾乎盡入其手,我不敢輕舉妄動(dòng)?!?
他頓了頓,眼中帶著冷意。
“他們斂財(cái)無度,甚至藩王、晉商被殺絕,也不曾收斂。
我一直想不明白,他們要這么多銀子何用?!?
說到這,目光落在韓日纘身上。
“有銀,即有兵?!?
韓日纘猛然坐直。
“他們要……劃江而治?”
祝以豳點(diǎn)頭。
“所以他們才會向建奴暗中輸送物資,讓建奴壯大成朝廷的心腹大患。
遼東戰(zhàn)火不熄,朝廷便無余力南顧。
待朝廷兵疲糧竭,南直隸財(cái)政盡歸其手。
只要時(shí)機(jī)成熟便可……自立為王?!?
韓日纘怒極反笑。
“好,好,好!
國難當(dāng)頭,竟養(yǎng)出如此狼子野心!”
他猛然抬頭看向祝以豳。
“如何破局?”
祝以豳深吸一口氣。
“陛下裁撤南直隸,正好打亂他們的全盤布局。
接下來他們必然要讓南直隸亂起來。
民亂、官亂、輿論亂,只要亂,裁撤便無法推進(jìn)。
而我們要做的是,以亂制亂。
他們挑民亂,我們便以官亂應(yīng)之。
而且韓大人別忘了,陛下已派盧象昇與魏小賢至此?!?
韓日纘瞇眼。
“那魏小賢……”
祝以豳篤定。
“以陛下的心智手段,又怎會派一個(gè)這樣的魏小賢前來?”
韓日纘恍然。
“既然陛下已搭好戲臺,那這出戲,就由我們來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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