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天氣轉(zhuǎn)暖,山路可通,我們或可尋機出擊,襲擾其糧道,或南下……另尋出路。”
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底氣不足。另尋出路?南面是新羅,東面是大海,北面、西面皆是唐軍控制區(qū),出路何在?
但此刻,他不能露出絲毫怯懦。他是這支殘軍的主心骨,他若倒了,那就真的萬事皆休。
“都下去吧,約束部眾,保存體力。告訴兒郎們,咬牙挺過這個冬天,我們……還有機會!”淵蓋蘇文揮了揮手,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眾人默默退下。木屋內(nèi),只剩下淵蓋蘇文一人,對著跳躍的炭火發(fā)呆。
外面風雪呼嘯的聲音,仿佛無數(shù)冤魂在哭泣,又像是唐軍進攻前的戰(zhàn)鼓。
他握緊了拳頭,骨節(jié)發(fā)白。
“我淵蓋蘇文,還沒輸!”他低聲嘶吼,如同困獸,“只要還有一口氣在……”
然而,回應(yīng)他的,只有屋外無盡的風雪,和那似乎永無止境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這個冬天,對雙方而,都是一場意志與耐力的煎熬。
只不過,一方在煎熬中積蓄著雷霆萬鈞的力量,而另一方,則在煎熬中,一步步走向命運的終局。
就在遼東的寒風與青州的爐火構(gòu)成鮮明對比之際,與高句麗接壤的新羅,正悄然醞釀著一場足以顛覆國本的風暴。
外部強敵高句麗在大唐兵鋒下節(jié)節(jié)敗退,新羅上下本該歡欣鼓舞,然而,戰(zhàn)爭的陰影褪去后,內(nèi)部長期被壓抑的矛盾卻如同沉寂的火山,驟然噴發(fā)。
新羅王都,金城。
王宮深處,年輕的國王金塵揉著發(fā)脹的太陽穴,面前堆積如山的竹簡奏報,幾乎要將他單薄的身形淹沒。
他繼承王位不過三載,本該是銳意進取的年紀,眉宇間卻早早刻上了沉重的憂慮。
“大王,高氏、樸氏、金氏等幾家再次聯(lián)名上書,懇請減免今歲貢賦,并……停止向大唐額外輸送那批五萬石的軍糧。”內(nèi)侍官小心翼翼地稟報,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金塵猛地將手中一份奏報摔在案幾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嚇得內(nèi)侍官渾身一顫。
“減免?停止?”金塵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和深深的疲憊,“唐軍在前線浴血奮戰(zhàn),為我們剪除世仇高句麗!如今戰(zhàn)事未靖,淵蓋蘇文尚未授首,他們竟敢在此刻跟朕談條件?真當大唐天威是兒戲嗎?!”
他何嘗不知國內(nèi)賦稅沉重?為了滿足大唐方面的要求,也為了借此機會充盈國庫、加強王權(quán),他確實采納了近臣的建議,向國內(nèi)各大貴族課以重稅。
他本以為,在高句麗這個共同敵人尚未完全倒下之前,這些盤根錯節(jié)的貴族們會暫且忍耐。
可他低估了這些世家大族的貪婪與短視,也高估了王權(quán)的威懾力。
“告訴他們,”金塵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支援大唐,便是保全新羅!貢賦一事,絕無減免可能。
至于那五萬石軍糧,乃盟約所定,必須如期送達!若有延誤,或從中作梗者……以叛國論處!”
最后四個字,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一絲孤注一擲的狠厲。
內(nèi)侍官諾諾而退??帐幍拇蟮顑?nèi),只剩下金塵粗重的喘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