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明心道人感覺自己正拖著一具早已不屬于自己的殘破軀殼,在通往皇極天的最后一段天梯上,一寸寸地向上挪移。每一次微弱的吸氣,都像是咽下滾燙的碎玻璃,從喉嚨一直切割到肺腑深處,留下火辣辣的灼痛與腥甜。每一次艱難地抬起手臂,試圖抓住前方冰冷光滑、仿佛由整塊星辰寒玉雕琢而成的臺階邊緣,斷裂的肋骨便在胸腔內(nèi)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每一次摩擦都帶來一陣眼前發(fā)黑的劇痛,幾乎要將他殘存的意識徹底撕碎。
他襤褸的道袍早已被血污和一路沾染的塵泥浸透,凝結(jié)成僵硬沉重的殼,摩擦著同樣血肉模糊的膝蓋。冷汗混著血水,不斷從他蒼白如紙、布滿裂口的額角滾落,流進干裂滲血的嘴唇,那咸腥苦澀的味道,是生命正從他體內(nèi)加速流逝的證明。視野邊緣,黑暗如同貪婪的潮水,一波波洶涌地漫上來,試圖將他拖入永恒的沉寂。只有內(nèi)心深處那一點微弱的、卻異常執(zhí)拗的光——螺云星系億萬生靈在修羅族屠刀下發(fā)出的無聲哀嚎,如同烙印在靈魂深處的畫面——支撐著他早已超越極限的意志,驅(qū)動著這具千瘡百孔的身軀,進行著這場絕望而悲壯的攀登。
終于,最后一級臺階被他染血的手肘壓在了身下。明心道人耗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抬起頭顱。
那籠罩在氤氳仙光與亙古云海之上的皇極天,毫無保留地撞入他模糊的視野。它并非孤懸,而是一整片懸浮在九天之上的恢弘神跡!巨大的浮空仙島如同星辰般排列,核心處是一座難以用語形容其壯麗的宮殿,通體由流淌著七彩霞光的琉璃神玉筑成,檐角飛翹,直刺蒼穹,每一片瓦當都仿佛凝固著日月光華,散發(fā)出神圣而蒼茫的氣息。無數(shù)道由純粹能量構(gòu)成的虹橋,如同神只織就的絲線,在這些島嶼與宮殿之間縱橫交錯,流光溢彩,其上偶爾有駕馭著仙禽靈獸的身影倏忽掠過,快如流光?;趾?、肅穆、永恒的氣息如同實質(zhì)的潮汐,自九天之上傾瀉而下,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威壓。
在這一刻,渺小感如同冰冷的巨錘,狠狠砸在明心道人的心上。他感覺自己卑微得如同山腳一粒被風吹起的塵埃,掙扎著想要靠近那輪照耀萬古的烈日。
“張…張至尊大人……”他用盡胸腔里最后一絲稀薄的氣息,聲音嘶啞微弱得如同秋風中最后一片枯葉的呻吟,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穿透力,向著那片神圣縹緲的云上宮闕發(fā)出呼喚,“貧道…明心…來自…螺云星系……”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里硬生生擠出的血塊,帶著撕裂般的痛苦。他劇烈地嗆咳起來,鮮血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溢出,順著下巴滴落在身下冰冷潔凈的玉石臺階上,留下幾朵刺目的猩紅。
“修羅…修羅一族…入侵…螺云危矣……”他眼前陣陣發(fā)黑,天旋地轉(zhuǎn),那片巍峨的皇極天在視野里扭曲、晃動,幾乎要化作一片混沌的光暈,“人族…星族…羽族…獸族…巨人族……百族聯(lián)盟…皆不能擋……生靈…涂炭……”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如同瀕死的魚最后一次試圖躍出水面,用盡生命最后一點余燼,爆發(fā)出最后的哀鳴:“求至尊大人……慈悲!救救…眾生啊——!”
這聲耗盡生命力的呼喊,終于徹底榨干了他。支撐著身體的手臂瞬間失去所有力量,他重重地向前撲倒,臉頰貼在冰冷刺骨的玉石臺階上。那徹骨的寒意透過皮膚,似乎要凍結(jié)他最后一點殘存的熱度。肺腑如同徹底干涸龜裂的河床,每一次試圖喘息都帶來內(nèi)部撕裂般的劇痛,卻吸不進一絲救命的空氣。只有出的氣,冰冷而短促,帶著血腥味。身體沉重得像被壓在了萬仞山岳之下,連一根手指都無法挪動。意識,正被無邊的黑暗迅速吞噬、拖拽,沉向那永不見底的深淵。
就在那意識即將徹底斷線、墜入永恒虛無的剎那,一聲極輕、極淡,卻又清晰無比地穿透了他靈魂的嘆息,如同春日里第一滴融化冰雪的甘露,滴落在他即將枯死的靈臺上。
“眾生苦啊……”那聲音溫潤平和,仿佛自宇宙誕生之初便存在,帶著一種穿透萬古時光的悲憫與滄桑,“我們的同胞……更苦!”
這嘆息聲入耳,仿佛蘊含著某種難以喻的法則力量,竟奇跡般地將明心道人從徹底湮滅的邊緣,輕輕挽住了一瞬。
……
皇極天深處,云霞最盛、道韻最濃的“太初殿”外,憑欄遠眺的張誠君,目光早已穿透了重重疊疊的仙島云海,落在那倒在冰冷臺階上、氣息微弱如風中殘燭的身影上。
明心道人那斷斷續(xù)續(xù)、飽含血淚的哀告,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當“螺云星系”、“人族”、“修羅一族”這幾個詞接連撞入心湖時,張誠君那雙蘊含著無盡星辰生滅的眼眸深處,平靜無波的深邃驟然被打破。
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與刺痛,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唇亡齒寒,這是刻在至尊骨血里的本能警醒。
而“修羅”二字,更像是一把帶著倒刺的銹蝕鑰匙,猛地捅開了他記憶深處某個布滿塵埃與血腥的角落!
轟——!
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尖銳的嘶吼、刺鼻的血腥味、絕望的悲鳴……瞬間如同決堤的洪流,洶涌地沖入他的腦海!他看到一片片燃燒的星空,星辰在猩紅的能量洪流中碎裂、墜落;他看到無數(shù)形態(tài)各異的戰(zhàn)士在虛空中廝殺,仙光、魔法、利爪、尖牙交織成毀滅的樂章;他看到鋪天蓋地、形態(tài)猙獰、皮膚如同熔巖流淌、生著猩紅復眼和骨刺犄角的生物——修羅戰(zhàn)士!它們揮舞著鋸齒般的兵刃,冷酷無情地收割著生命。而在修羅戰(zhàn)士狂暴沖擊下最慘烈、犧牲最為觸目驚心的,正是無數(shù)頂天立地、浴血奮戰(zhàn)、卻最終被淹沒在猩紅狂潮之中的人族身影!殘肢斷臂,染血的戰(zhàn)旗,母親抱著嬰兒的尸體,老者被撕裂的胸膛……那場遠古洪荒的千年血戰(zhàn),那被刻意封存、屬于人族最慘痛傷疤的記憶碎片,此刻在“修羅”這個禁忌詞匯的刺激下,劇烈地翻騰、咆哮起來!
一股難以喻的悲慟與沉甸甸的責任感,瞬間壓過了那跨越萬古的慘烈回憶。張誠君的眼神驟然變得無比堅定,那溫潤平和的表象之下,是足以支撐諸天萬界的磐石意志。
“此孽障,竟敢再起!”一聲低語,帶著斬斷因果的決絕。他一步踏出,身影在原地瞬間淡去,仿佛從未存在。
下一刻,那倒在冰冷玉階上、生命之火即將徹底熄滅的明心道人身邊,空間如同水波般無聲蕩漾開一圈圈柔和的漣漪。一道身影從中邁出,正是張誠君。他并未刻意顯露威儀,但自然而然散發(fā)出的氣息,卻讓周圍流轉(zhuǎn)的云霞瞬間凝固,空氣中彌漫的仙靈之氣也溫順地匍匐下來,仿佛在迎接它們真正的主宰。
張誠君的目光落在明心道人身上,眼神凝重而專注。他緩緩蹲下身,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一件稀世的琉璃珍品,生怕一絲多余的震動就會加速眼前這具殘破軀殼的徹底崩解。
一只修長、溫潤如玉的手掌,帶著一種難以喻的韻律,輕輕按在了明心道人那深深塌陷下去、幾乎被某種可怖力量貫穿的胸口之上。掌心所觸,一片冰涼黏膩,那是凝結(jié)的血污和破碎內(nèi)臟透出的絕望溫度。
張誠君的指尖,流淌出肉眼可見的、無比柔和純凈的乳白色光暈。這光芒仿佛蘊含著宇宙間最本源的生之氣息,帶著春日暖陽的融融暖意,又似初春解凍的第一縷甘泉,瞬間便滲透了明心道人襤褸的道袍和冰冷的皮膚,溫柔而堅定地涌入他那片狼藉的胸腔深處。
光暈所過之處,如同無形的神之手在進行著最精微的造化。
明心道人胸前那猙獰外翻、邊緣呈現(xiàn)詭異焦黑腐蝕狀的巨大創(chuàng)口,如同時光倒流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出粉嫩的新肉。斷裂錯位的肋骨,在柔和的光暈包裹牽引下,發(fā)出極其細微卻清晰的“咔嚓”輕響,精準地復位、接續(xù),裂痕處被瑩白的光芒覆蓋、彌合。被震碎、擠壓、甚至被修羅族那充滿毀滅與腐朽氣息的能量所侵蝕的肺腑,此刻如同干涸龜裂的大地迎來了沛然甘霖。那乳白色的生命能量所到之處,腐敗的黑色能量如同遇到克星的冰雪般迅速消融退散,被侵蝕得發(fā)黑的組織重新煥發(fā)出健康的色澤,破裂的臟器被修復,淤積的污血被分解、凈化、排出體外。
溫暖。難以喻的溫暖,如同回歸生命最初孕育的羊水,從張誠君的掌心源源不斷地注入明心道人的四肢百骸,驅(qū)散著那深入骨髓的冰冷與絕望。這溫暖不僅修復著他的軀體,更如同最輕柔的撫慰,浸潤著他因恐懼、絕望和長途跋涉而瀕臨崩潰的神魂。
然而,就在這浩瀚生命能量細致梳理、修復明心道人身軀時,張誠君敏銳的感知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陰毒頑固的殘留氣息。它如同附骨之蛆,深深潛藏在明心道人受損最重的幾處臟腑組織的核心縫隙里,帶著一種純粹的、對生命本身的憎惡與侵蝕特性,不斷散發(fā)著微弱的、令人作嘔的腐敗波動。
“修羅死煞之氣!”張誠君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指尖流淌的乳白光暈瞬間變得更加凝練純粹,如同無數(shù)柄由生命法則凝聚而成的微光刻刀,精準地鎖定那幾縷頑固的黑氣,進行著最后的圍剿與凈化。光與暗的較量在微觀層面無聲而激烈地進行著,那黑氣左沖右突,發(fā)出無聲的尖嘯,最終在更加磅礴精純的生命法則面前徹底湮滅,化為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