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當仙武大陸東方的天際被第一千零一個朝陽染上淡金之時,在世界的極西之盡,幽冥深淵正吞咽著它的第一千零一個永夜。這里,光是被詛咒的入侵者,甫一誕生,便被無邊無際、凝如實質的黑暗貪婪地撕碎、吞噬。目力所及,絕非尋常意義上的土地,而是由層層疊疊、不知沉積了多少萬年的慘白骸骨與污濁穢物碾壓、粘合而成的絕望基座。大地在無聲地蠕動、呼吸,每一次起伏,都從那些早已風化的眼眶和枯朽的肋隙間,擠出粘稠如瀝青、閃爍著幽綠磷火的瘴氣。這氣息冰冷刺骨,飽含著億萬生靈臨終前最純粹的怨毒與恐懼,它無聲地升騰、彌漫,將頭頂那本就稀薄、扭曲的灰暗天穹徹底遮蔽,形成一片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幽冥穹頂。
鬼影幢幢,是這片死寂國度唯一“鮮活”的景象。它們并非虛幻的陰影,而是由高度凝練的陰煞鬼氣與不滅怨念扭曲糅合而成的實體。有的形如膨脹潰爛的巨嬰,漂浮于低空,發(fā)出意義不明的、令人骨髓凍結的嚶嚶啼哭;有的則似無數(shù)殘肢斷臂強行縫合的龐大蜈蚣,在嶙峋的骨山間蜿蜒爬行,所過之處,留下焦黑的腐蝕痕跡和刺鼻的腥臭;更有一些無形物質,僅僅是一團高速旋轉、不斷發(fā)出尖銳靈魂嘯叫的旋渦,將附近飄蕩的弱小陰魂瞬間撕扯、吞噬。這里是純粹死亡法則的具象化,是生命禁區(qū)的最深處,是鬼族賴以存續(xù)、也將其靈魂徹底扭曲的根源巢穴——幽冥深淵。
在這片骸骨與怨念構筑的深淵核心,一座龐大到令人窒息的宮殿群如同巨獸的脊椎,刺破彌漫的瘴氣,森然矗立。它的主體并非凡石金玉,而是由無數(shù)巨大生靈——巨龍、神象、乃至某些難以名狀的星空巨獸——扭曲蜷縮、痛苦凝固后的龐大骸骨堆砌、熔鑄而成。慘白的骨墻高聳入暗云,表面布滿扭曲掙扎的浮雕,仿佛那些被禁錮的生靈仍在無聲哀嚎。宮殿的尖頂并非指向天空,而是如同絕望伸向深淵的利爪,深深扎入下方涌動的、由更為污穢粘稠的幽冥本源之力構成的黑色泥沼。泥沼翻滾著,不時鼓起巨大的、充滿惡意的膿泡,破裂時噴濺出足以蝕金銷骨的毒煙,又被宮殿基座上無數(shù)張開的、如同巨獸呼吸孔般的黑洞貪婪地吸食回去。
這便是“萬骸鬼殿”,鬼族至高王權的象征,亦是鬼王——剎湮羅的居所與權柄之源。
宮殿最深處,萬骸王座如同由凝固的黑色雷霆和億萬靈魂碎片強行擠壓而成。它并非靜止,而是在一種永恒的、緩慢而痛苦的抽搐中變換著形態(tài)。王座之上,剎湮羅的身影幾乎與殿內濃得化不開的陰影融為一體。他并非端坐,更像是一團高度濃縮、不斷坍縮又爆發(fā)的毀滅性能量核心,強行被塑造成了一個類人的輪廓。深紫近黑的鬼氣如同擁有生命的粘稠鎧甲,覆蓋著他雄偉的身軀,表面流淌著暗金色的、仿佛活體脈絡般的詭異符文,每一次明滅,都引動殿內無數(shù)懸浮的幽綠魂火隨之瘋狂搖曳,發(fā)出凄厲的哀鳴。他的面容籠罩在一層不斷扭曲、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的幽暗之中,唯有一雙眼睛——或者說,是兩團在深陷眼窩里永恒燃燒的、冰冷、貪婪、仿佛能凍結時空的幽冥魂火——清晰可見,穿透重重瘴氣與殿宇的阻隔,死死鎖定在遙遠的東方。
那視線所及之處,并非具體的山河地貌,而是一片在他魂火深處扭曲投影出的、浩瀚無垠的星圖虛影。星圖中央,一顆蔚藍色的星辰,如同被億萬道無形命運絲線纏繞的核心,正散發(fā)出一種令他魂火為之灼痛、靈魂為之戰(zhàn)栗的微弱……卻又無比“甘美”的波動。
人族祖星!
一個名字,一個烙印在鬼族最古老禁忌石板上的傳說,一個被剎湮羅搜尋了不知多少萬年的終極目標,此刻在他的感知中,前所未有的清晰!那微弱波動中蘊含的,是生命源初的呼喚,是文明勃發(fā)的律動,更是……打開那扇緊閉萬古的帝路之門的唯一鑰匙——氣運珠!
“天道……鎖死了……”
一個低沉、沙啞,如同億萬亡魂在深淵底層摩擦骸骨發(fā)出的聲音,在死寂的王座之廳內回蕩。這聲音并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在空間本身震蕩,激起一圈圈肉眼可見的、帶著死亡漣漪的波紋。
剎湮羅緩緩抬起一只覆滿深紫色骨甲的手爪。爪尖幽光流轉,輕輕一劃。前方的空間無聲地裂開一道縫隙??p隙內并非虛無,而是仙武大陸本源法則的具象化投影——無數(shù)條粗壯如山岳、卻又黯淡無光的法則鎖鏈,彼此纏繞,相互傾軋,構成一個龐大到令人絕望的、密不透風的牢籠!牢籠的核心區(qū)域,代表著至尊仙境界的巔峰光點,如同被凍結的星辰,散發(fā)出蒼白冰冷的光。而在這牢籠之外,那象征著更高、更遠境界——帝境的浩瀚星河,卻被一層由無數(shù)扭曲符文和枯竭脈絡組成的、散發(fā)著腐朽衰敗氣息的灰暗天幕,死死隔絕在外。
“資源……枯竭了……”剎湮羅的魂火劇烈跳動了一下,映照出法則投影中那些如同巨大尸骸般橫亙的、代表頂級靈脈和神礦的虛影——它們早已黯淡無光,內部布滿蛛網般的裂痕,甚至有些已經徹底崩解,化作法則囚籠底部不斷堆積的、代表枯竭與末路的灰燼塵埃。
萬載之前,他曾屹立于此方世界的,睥睨眾生。至尊仙巔峰的力量,足以讓他揮手間令星河倒卷,跺足下使大地沉淪。然而,這巔峰,已是盡頭。前方無路!天道如同一個垂死的巨人,用盡最后的力量編織了這道囚籠,斷絕了所有向上攀升的可能。仙武大陸的資源,如同被榨干了最后一滴汁液的朽木,再也無法支撐起任何超越極限的壯舉。他嘗試過無數(shù)秘法,吞噬過無數(shù)強者本源,甚至不惜獻祭掉鬼族近半的疆域與子民,試圖強行叩擊那層帝境的門戶。換來的,只有法則囚籠更加狂暴的反噬,以及本源深處難以愈合的道傷裂痕。
唯有那傳說中的氣運珠!它并非此界之物,而是伴隨人族祖星誕生、凝聚了一個種族乃至一方原始星域無盡歲月氣運與文明之光的無上奇物。它蘊含的,是超越此界天道法則的、混沌初開時的原始造化之力!唯有它,才有可能強行破開這該死的囚籠,為他剎湮羅點燃那通往無上大帝之位的永恒道火!
“人族祖星……氣運珠……”魂火中的貪婪與渴望,幾乎要化為實質的火焰噴薄而出。那蔚藍星辰的投影在他眼中無限放大,仿佛觸手可及。
然而,目光西移,越過萬骸鬼殿那猙獰的輪廓,投向更遙遠的西方。那里,是幽冥深淵的邊界,一條無法用凡俗尺度衡量的、渾濁粘稠、翻滾著無數(shù)痛苦靈魂虛影的昏黃大河,如同撕裂大地的巨大傷疤,橫亙在深淵的盡頭。黃泉河!河的對岸,是另一片同樣死寂、卻彌漫著不同法則氣息的國度——幽冥族的領地。暗紫色的、如同巨大荊棘藤蔓般的能量屏障在河對岸若隱若現(xiàn),散發(fā)著陰冷、狡詐、充滿吞噬欲望的氣息。
兩族,同源而出,卻又因爭奪這幽冥深淵最核心的本源死氣而分裂、仇殺。歷史早已被血與火徹底涂抹,只剩下刻入骨髓的仇恨與永無止境的相互征伐。黃泉河,既是天塹,也是流淌著雙方億萬尸骸的血肉磨盤。河面上,無數(shù)由雙方戰(zhàn)死者怨念凝聚而成的“渡魂者”,如同扭曲的水蛭,永無休止地相互撕咬、吞噬,發(fā)出無聲的哀嚎。河底深處,更盤踞著雙方大能隕落后殘存意志融合深淵穢物形成的恐怖存在,它們是活著的仇恨紀念碑。
剎湮羅魂火冰冷地掃過黃泉河的方向。幽冥族?一群盤踞在腐肉上的蛆蟲罷了!它們的王,那個躲在陰影里玩弄靈魂毒素的懦夫,只配在黃泉河的泥沼里打滾。他的野心,早已超越了這方枯竭的世界,超越了與幽冥族那如同蟲豸相爭般可笑的世仇!只要能得到氣運珠,證得大帝之位,什么幽冥族,什么黃泉血仇,彈指間便可令其灰飛煙滅!
就在此時,一道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靈魂波動,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穿透了重重幽冥阻隔,直達剎湮羅的王座之前。波動中蘊含的信息,帶著東方人族疆域特有的、新生的銳氣與鐵血的味道。
“……人族新主張誠君令大弟子葉凡……整合仙武軍團………為異族入侵作準備……”
剎湮羅覆滿骨甲的手指,在王座冰冷堅硬的扶手上,輕輕敲擊了一下。萬骸鬼殿中,原本永恒呼嘯的怨魂尖嘯,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嚨,瞬間陷入一片死寂的真空。
“葉凡……”
這個名字,第一次清晰地烙印在剎湮羅的魂火之中。天妖一族,那群盤踞在東方莽荒的野獸,雖然腦子不太靈光,但皮糙肉厚,妖力強橫,至尊仙級的老妖王也有幾個。竟然……被盡數(shù)屠滅了?剎湮羅的魂火深處,并非泛起忌憚的波瀾,反而升騰起一種……奇異的、帶著血腥味的興奮。
“天道封死,資源枯竭……”他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深淵的嘆息,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后的冷酷,“唯有那氣運珠,能為我打開帝路……”魂火猛地熾烈燃燒起來,幽光暴漲,將整個王座之廳映照得一片慘綠,墻壁上掙扎的骸骨浮雕仿佛瞬間活了過來,發(fā)出無聲的尖嘯。
“葉凡的師父張誠君,人族的領袖……”剎湮羅的意念,如同冰冷的刀鋒,反復切割著這個名字,“你能屠滅天妖,手段、實力、氣運,想必都堪稱此界人族之冠。好,很好!正好……讓本王看看,你這人族新主,究竟有幾分斤兩,是否……守得住那祖星之上,本王志在必得的東西!”
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嗤笑,在寂靜的王座之廳內漾開。那不是愉悅,而是猛獸鎖定獵物時,那種混合著殘忍與期待的低沉咆哮。
剎湮羅緩緩地、如同從亙古沉睡中蘇醒的巨獸般,從萬骸王座上站了起來。覆蓋全身的深紫骨甲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表面流淌的暗金符-->>文驟然亮起,爆發(fā)出強大的吸力。殿內懸浮的億萬幽綠魂火如同受到召喚,化作一道道凄厲的流光,尖嘯著被強行拉扯、吞噬進他周身的幽暗之中。每吞噬一團魂火,他鎧甲上的符文便亮一分,那壓迫性的恐怖氣息便凝實一分,連王座下方那翻涌的幽冥泥沼都為之平靜,仿佛在恐懼地臣服。
他抬起覆蓋著猙獰骨甲的手爪,伸向籠罩面龐的那層吞噬光線的幽暗。指尖幽光吞吐,如同最精妙的刻刀劃過虛空。伴隨著一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仿佛皮肉骨骼被強行重塑的細微聲響,那層永恒的幽暗如同潮水般褪去、凝聚、收縮。
一張中年人族修士的面孔顯現(xiàn)出來。五官端正,甚至帶著幾分儒雅,膚色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眼角有著歲月刻下的細紋,下頜留著修剪得一絲不茍的短須。唯有那雙眼睛,瞳孔深處,一點冰冷、非人的幽紫魂芒如同潛伏在深潭之底的毒蛟,一閃而逝,旋即被一層溫潤平和的表象完美覆蓋。他身上的深紫骨甲也如同活物般流動、變形,最終化作一件材質普通、洗得發(fā)白的青色道袍,寬袍大袖,樸素無華。腰間,一塊用某種不知名灰白獸骨磨制成的、表面布滿天然孔洞的粗糙玉佩,悄然掛上,毫不起眼。
此刻的剎湮羅,再無一絲鬼王的滔天兇威,赫然便是一位修為在真仙境左右、氣質溫潤、帶著些許風霜之色的人族散修。
他一步踏出。腳下并非虛空,而是由無數(shù)痛苦蜷縮、相互擠壓的怨魂虛影瞬間鋪就的幽冥古道。這些虛影發(fā)出無聲的尖嘯,承載著鬼王的腳步,載著他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滑向萬骸鬼殿之外那無盡的黑暗深淵,目標直指——黃泉河畔!
黃泉河,濁浪排空。昏黃粘稠的河水,每一滴都像是億萬生靈的膿血與污穢意念熬煮而成,翻滾著,咆哮著,散發(fā)出足以腐蝕金仙法體的惡臭與絕望。河面上,數(shù)不清的怨念聚合體——“渡魂者”,如同被剝了皮的巨大水蛭,在濁浪中瘋狂扭動、撕咬,每一次碰撞都濺起大蓬粘稠的、散發(fā)著靈魂惡臭的漿液。河底深處,龐大到無法窺見全貌的陰影緩緩游弋,攪動起暗流漩渦,發(fā)出沉悶如雷的低吼,那是雙方古老強者怨念融合深淵穢物誕生的恐怖存在——河葬魔靈。
剎湮羅所化的青袍修士,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河畔一片由無數(shù)枯骨和腐爛血肉堆積成的灘涂上。他面色平靜,目光溫潤地掃過渾濁的河面,仿佛只是在欣賞一處奇特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