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
且說那古神教的金丹初期核心長老汐縱依,于赴任黑海城途中,遭遇十名金丹蠱奴決絕自爆,最終連同其華美靈舟一道,化為齏粉,神形俱滅。
這驚天動地的baozha聲,如同一聲喪鐘,在衡州東部的天空下隆隆回蕩,預(yù)示著邢浩謀劃中的動亂浪潮,已悄然掀起了第一波血色的浪頭。
然而,將這衡州的紛擾暫且置于身后,將視線轉(zhuǎn)回相對平靜的寧州,聚焦于那一片蒼翠欲滴、云霧繚繞的竹山山脈。
一道淡綠色的遁光,如流星墜地,精準(zhǔn)而迅速地落在竹山宗巍峨的山門之外。
光華斂去,現(xiàn)出葉青兒清冷的身影。她面無表情,目光平視前方,仿佛周遭的一切都無法在她心湖中激起半分漣漪。
唯有那微微抿緊的唇線,以及眼底深處那一抹化不開的冰冷與沉重,透露著她此刻并不平靜的內(nèi)心。
她步履不停,徑直穿過刻有“竹山宗”三個古樸大字的山門牌坊。
守門弟子見到她,連忙躬身行禮,神色間充滿了敬畏,甚至隱隱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葉青兒視若無睹,腳步未停,繼續(xù)沿著青石鋪就的主路,向位于山巔的宗門廣場走去。
沿途,偶爾會遇到一些宗門內(nèi)的弟子或執(zhí)事。他們見到葉青兒,反應(yīng)各異。
有的遠(yuǎn)遠(yuǎn)便停下腳步,恭敬行禮,目光中帶著對強(qiáng)者純粹的尊敬。
有的則下意識地避開目光,加快腳步,仿佛生怕與這位在宗內(nèi)毀譽(yù)參半、手段狠辣的長老有任何交集。
更有一些,雖然表面上維持著基本的禮節(jié),但那眼神深處,卻難以完全掩飾地流露出一絲憐憫,或是一閃而逝的、近乎幸災(zāi)樂禍般的嘲弄。
這些目光,如同細(xì)密的針,無聲地刺向葉青兒。她豈能不知這些目光背后的含義?
若是半天前的葉青兒,或許會被這些目光激怒,甚至?xí)愿鑵柕臍鈩莘磽艋厝ァ?
但此刻,洛秋水的話語猶在耳畔,皚大寶和數(shù)百救世軍將士的血尚未冷透,她心中那因無盡悔恨而燒灼的痛楚,已被強(qiáng)行冷卻、鍛打,化成了一種更為堅(jiān)硬、更為冷酷的東西。
他人的眼光,于她而,已如過眼云煙。她此刻歸宗,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踏上寬闊的宗門廣場,穿過肅立的石雕靈獸,葉青兒徑直走向廣場上方盡頭那座氣勢恢宏的宗門大殿。
邁步而入,大殿內(nèi)頗為空曠,唯有掌門青竹道人端坐于上首主位,正伏案處理著堆積如山的玉簡和卷宗。他眉頭微蹙,似乎正為何事煩心。
葉青兒停下腳步,靜立等待,并未出聲打擾。她收斂了自身氣息,加之青竹道人專注于事務(wù),竟一時未曾察覺殿內(nèi)多了個人。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青竹道人才將手中一枚玉簡放下,輕輕舒了口氣,抬手揉了揉眉心。就在這時,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了下方靜立的身影,先是微微一愣,隨即抬眼仔細(xì)看去。
當(dāng)看清來人是葉青兒時,青竹道人臉上瞬間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愕,甚至帶著一絲慌亂。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迅速四下張望了一番,仿佛在確認(rèn)大殿內(nèi)是否還有他人,或者是在警惕著什么。那反應(yīng),不像是堂堂一派掌門見到本宗長老,倒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被人撞見一般。
不過,這失態(tài)也僅僅是一瞬間。青竹道人很快便穩(wěn)住了心神,因?yàn)樗l(fā)現(xiàn),葉青兒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臉上并無興師問罪之色,也沒有絲毫悲慟或憤怒的情緒,只有一種近乎淡漠的平靜,一種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
青竹道人心中稍安,臉上擠出一抹看似溫和的笑容,語氣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驚訝與關(guān)切,開口道:
“我道是誰悄然入內(nèi),原來竟是葉師妹你回來了。難怪離得如此近,我卻絲毫不曾察覺。師妹的修為,真是越發(fā)精深了?!?
他先是客套了一句,隨即話鋒微轉(zhuǎn),試探著問道:
“不知葉師妹此番突然回宗,所為何事?可是……已經(jīng)尋到了太上長老交代的……”
他說到“太上長老交代的”這幾個字時,語氣微微放緩,目光緊緊盯著葉青兒,顯然是想從她的反應(yīng)中判斷出些什么。
畢竟,當(dāng)年明山散人強(qiáng)行派遣葉青兒出海尋找兩儀玄覆花和陰冥凍泉,時機(jī)頗為微妙。
如今葉青兒歸來,救世軍卻已接近覆滅,她心中對宗門,對太上長老,乃至對他這個掌門,是否懷有怨懟,這是青竹道人必須首先摸清的。
葉青兒此刻心系與李青鱗商議日后造了明山散人和青竹道人的反的事,哪有心思與青竹道人這個在她眼中早已被打上“明山散人走狗”、甚至“將死之人”標(biāo)簽的掌門虛與委蛇。
她懶得廢話,更不耐其試探,直接手一揚(yáng),兩個樣式古樸的儲物袋便憑空出現(xiàn),懸浮著飛至青竹道人面前的案幾之上。
“兩儀玄覆花和陰冥凍泉,我已盡數(shù)尋到?!?
說罷,她轉(zhuǎn)身便欲離開。海外九年艱辛,兄弟部下罹難之痛,皆系于那道亂命之上,如今能壓下立刻動手的殺意,將此二物交出,已是她為了大局所能做到的極限。
她一刻也不想在此多待。
然而,青竹道人見到那兩個儲物袋,眼中先是猛然爆發(fā)出驚喜的神色。
但那喜色深處,卻又極快地掠過一絲極其復(fù)雜、難以喻的情緒,似有一絲愧疚,又似有某種解脫,但最終都化為了更為熱切的態(tài)度。
他連忙起身,繞過案幾,快步上前,語氣帶著夸張的贊嘆,試圖挽留葉青兒:
“哎呀呀!葉師妹!你可真是辛苦了!”
他拿起兩個儲物袋,神識略微探查,感受到其中蘊(yùn)含的精純陰寒之氣和玄奧道韻,臉上喜色更濃:
“原本我見師妹你一去九年,音訊雖未斷絕,但遲遲不歸,心中甚是憂慮。雖然代表師妹生機(jī)的傳音符并未碎裂,但海外兇險(xiǎn),終究難料。
為保險(xiǎn)起見,我正打算近日再選派幾位實(shí)力合適的長老,也去那海外尋覓一番,做兩手準(zhǔn)備。萬萬沒想到,師妹你竟如此神通廣大,不僅安然歸來,還將這陰冥凍泉和兩儀旋覆花都帶回來了!”
他捧著儲物袋,如同捧著宗門復(fù)興的希望,聲音都因激動而提高了些許: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有此二物作為主材滋養(yǎng),那沁云竹,定能重現(xiàn)奇效,逐漸改善弟子資質(zhì)!
宗門未來千年、萬年的繁盛根基,皆系于此!葉長老,此乃不世之功啊!竹山宗上下,必將銘記葉長老的貢獻(xiàn)!”
聽聞青竹道人這番看似情真意切的褒獎,葉青兒眼角幾不可察地微微抽搐了一下,心中只覺得無比諷刺。
當(dāng)年一道亂命,強(qiáng)逼她遠(yuǎn)走海外,致使她未能與救世軍共御強(qiáng)敵,釀成慘劇。如今,輕飄飄幾句夸贊,就想將此事揭過,甚至還想讓她感念宗門?真是打得好算盤。
不過,至少青竹道人有一點(diǎn)說對了。竹山宗未來若是繁盛,的確是她葉青兒的功勞沒錯。只不過,到時繁盛起來的,將會是由她親手顛覆、再造的,屬于她和她所認(rèn)可之人的竹山宗。
而絕非如今這個由明山散人掌控、青竹道人操持的腐朽之地!
葉青兒心中冷哂,面上卻不得不繼續(xù)維持著平靜,甚至強(qiáng)行壓下翻涌的惡心感,用近乎麻木的假話搪塞道:
“掌門過譽(yù)了。我既為竹山宗長老,為宗門出力,本是分內(nèi)之事,亦是……我所期望的?!?
她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疏離而堅(jiān)定:
“不過……掌門想必也清楚,我此番歸來,皆因?qū)幹莨实匕l(fā)生了一些……眾所周知且令人遺憾的變故。
接下來,我必須長期留在寧州,處理與禾山救世軍相關(guān)的后續(xù)事宜。
至少三十年內(nèi),我不會再響應(yīng)宗門的任何海外探索任務(wù)。宗門若有其他差遣,也請恕我難以從命。所以,若掌門并無其他要事,不知我可否先行離開?”
葉青兒的話語已近乎直白地表明去意,她實(shí)在不愿再與此人多待一刻。
然而,就在她話音剛落的瞬間,一個平淡、蒼老,卻帶著無形威壓的聲音,突然自她身后響起,仿佛直接響徹在她的心神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