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的玉桌上落著幾枝梔子花,正中的紫色玉簡被輕輕放下,男子在左手邊的小信上提了幾個(gè)字,思索起來。
‘叁陽歲光為主…’
汀蘭、寧婉二人的建議現(xiàn)在沒有明面上的偏向,可各個(gè)陣法思路間的篇幅有別,李絳遷能看得清傾向——無論從靈物的神通妙用上看,還是從思路的精巧上看,都首推叁陽歲光。
‘這倒是個(gè)不能速速裁斷的事情?!?
李曦明特地囑咐過,修立牝水的世臍有位真人專門收集少陽,出手大方,又背靠著顯世多年的真君,絕對不是吝嗇之輩,叁陽歲光亦是極有價(jià)值的。
‘可牝水之地,遠(yuǎn)在極東,郭真人閉關(guān)修行,家中沒有哪位真人能真正去一趟,派筑基去…不安全倒是其次,頭疼的是…世臍的那些道統(tǒng)隱藏于世,尋常小修根本找不著,筑基又不能憑借太虛,往返實(shí)在太久了!’
他李絳遷多方安排,就是為了能抓緊些時(shí)間,豈能把時(shí)間這樣浪費(fèi),于是心頭微動,很快就計(jì)上心來了:
“反正也要把這思路送過去給遠(yuǎn)變真人一看,不如把消息一同帶過去,讓他替我家走一趟世臍,他既然是自家人,又是陣道大師,憑他拿主意即可!”
他思慮過要跟東海交接,早些日子就讓外面的一批人回來述職,眼下叫了人,一一囑咐了,批了一艘靈舟,以歸程之名去東海,隨后又遣了妙水一人走他道出去,以防路上有變。
他這一切安排完畢,尚在思量是否遺漏,卻見著一人急匆匆上來,紅衣玉面,手里偏偏拿著一只棹竿,竟然是叔父李周暝!
“見過真人!”
“叔父…萬萬使不得!”
眼見李周暝行了禮,李絳遷有些驚訝,立刻起身,卻見著這公子低聲道:
“我有一事來見一見真人——今日晨光甚好,我租了兩只舟到湖上去…”
李周暝這人怪癖頗多,雖然喜歡泛舟游湖,卻偏偏自己不置船只,每每到了要用時(shí),隨處去找人租,出手闊綽,惹得這湖邊的船夫一日日等著他來,李絳遷還未多問,這位叔公難得神色鄭重,繼續(xù)道:
“我方才在西岸上歇船,聽見天上有人家說話,要來見湖上的兩位真人,說是來送功法,倏忽間就過去了,我不敢怠慢,即刻過來了?!?
李絳遷并未多思慮,不動聲色地點(diǎn)頭,道:
“我明白了,叔父不必聲張?!?
“我明白是說不得的事。”
李周暝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棹竿拿起,匆匆便下去了,李絳遷則暗暗搖頭:
‘真是一刻也不容歇!’
這所謂的真人還能有誰?自然是金羽宗來人了!
這仙宗可不是個(gè)善茬,更是以算計(jì)聞名,這來人顯然考慮到了李家還藏著李闕宛,一旦跟金一扯在一起,恐被有心人識得,連面也不肯對下面的人露。
這考慮是有幾分周到,可『全丹』之事敏感,對方肯定要見自家妹妹,李絳遷暗暗覺得難應(yīng)付,只好一邊按了腰上的玉符,把李闕宛喚出來,一邊駕火而起,踏入太虛!
山外的太虛,果然站了兩人。
女子為首,一身金衣,容貌甚佳,皮膚白皙,那雙眼睛滿是笑意,望了眼李絳遷,笑道:
“昶離道友,久違了!”
此女正是張端硯!
張端硯其實(shí)是來過李家的,當(dāng)年明陽之事將落江淮,落霞布旨給金一,便由她來宣讀,幾十年彈指而過,兩人再見面時(shí),竟然已經(jīng)是兩位真人。
“這是我家的真人,也是進(jìn)過洞天,應(yīng)當(dāng)也是你的熟人!”
她笑了笑,讓出身后一人,此人看上去極為年輕,一身藍(lán)袍,見著李絳遷看來,他回了一禮,靜靜道:
“在下蘇晏,道號淮平,見過道友?!?
“原來是蘇真人?!?
李絳遷早已經(jīng)認(rèn)出他,只是面上還是裝作驚喜的模樣,道:
“真人好大的事跡,叫管龔霄手忙腳亂毫無辦法,如今見了,也要恭恭敬敬拜你了?!?
蘇晏行了一禮,道:
“家主謬贊了,時(shí)運(yùn)不齊而已?!?
當(dāng)年張端硯前來李氏,李絳遷坐主位是傲慢,不坐是自賤,只能拉到院子里談,如今終于不同了,三人落到山里頭,他大大方方坐了主位,道:
“請!”
張端硯入坐,寒暄幾句,無非問一問李周巍的傷勢,李絳遷又將先時(shí)敷衍玄怡的幾句話拿出來,說李曦明正在煉丹,這真人卻不大相信,只嘆了口氣,環(huán)視一圈,道:
“不知…令妹何在?”
‘果然!’
李絳遷心中暗沉,還未回答,張端硯已經(jīng)抬起頭來,望向另一側(cè)落下一位女子,端詳了她的眉眼,度量起神通。
她修行的乃是『金竅心』,頗有些神妙在,尋常人物看上一兩眼,便能有一二感應(yīng),只眼前這女子神通晦暗,看不清楚,心中便明白了:
‘『候神殊』,她就是李闕宛!’
于是起身笑道:
“我早聽聞你的名聲,今個(gè)見了,還真是一等一的妙人!”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diǎn)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精彩內(nèi)容!李闕宛剛才收了靈寶,暗暗用神通蘊(yùn)養(yǎng)了,才沒過去多少時(shí)間,又被兄長喚出來,方才在外就用查幽暗暗觀察,心中暗憚,客客氣氣行禮,道:
“前輩客氣了,晚輩沒有什么名氣可,不如金一鼎盛,各位前輩的名字,我都是一一聽過的。”
張端硯笑道:
“這事情可說不準(zhǔn),往后數(shù)百年,指不定誰來聽誰的名聲?!?
她當(dāng)即起了身,邁步開來,正色道:
“貴族天才的名字,其實(shí)早到了我洞天之中,各脈的長老弟子都很欣喜,覺得是明日之星,將輔我家長輩的位次…本也是要來見你的…只是宗門里出了點(diǎn)事情,耽擱久了?!?
李闕宛低眉道:
“晚輩豈能與秋水真人相比,我家魏王對我最大的期盼…就是在『全丹』歸位之后,多成幾道神妙,好保佑宗族,到時(shí)…晚輩還要再來拜金一的山門?!?
張端硯聽了這話,心頭有數(shù),擺了擺手,道:
“卻不是那么早的事情?!?
這話意義非凡,讓一旁的李絳遷抿了抿茶,張端硯繼續(xù)道:
“既然闕宛成就了『候神殊』,自然我家長輩化汞保性一術(shù)的根源同樣在這道神通上,她要求道,不能真的把那神尸給化出來了,于是化汞,享了神尸的壽數(shù),湊齊神妙成道,因而…我家替她收集了天下全丹,耽擱了闕宛的修行,卻對不住了!”
“那自是各方的能耐,豈有對不住的道理?”
她起身要行禮,李家兩人哪敢讓她真的告罪,忙著扶住,誠懇道了兩句,張端硯正色道:
“我這話不是空談,是真有補(bǔ)償?shù)男乃迹I宛修的是候殊金書罷?『全丹』的四本金書,我道統(tǒng)之中齊全,本是不傳之秘,可只要闕宛用的著,大可來我山上換!”
李闕宛微微一怔,試探道:
“可是金書十四序?”
張端硯含笑:
“正是!”
李絳遷嘆道:
“聽聞失傳已久,不曾想單單貴道就有四本!”
這金丹嫡系聽了他的話,笑著搖頭,解釋道:
“不是有四本,是其中的『全丹』有四本!”
這話讓山上一靜,張端硯正色道:
“金書十四序中,素德各兩本,全丹四本,乃是素京的道統(tǒng)傳承,當(dāng)時(shí)這位秉持素德論,讓門下弟子從四道『全丹』中選三道,再從素德中選一門兩道搭配,正好湊齊五法。”
李絳遷神色一下專注起來,疑道:
“三道『全丹』,兩道素德?這豈能修得下去!”
張端硯正色道:
“能!不但能,還讓祂真教出來幾位真君!”
“幾位?”
這個(gè)量詞絕非尋常,代表著金書十四序背后的道統(tǒng)就不是尋常道統(tǒng)了,哪怕是在中古,只要有了三位甚至四位的真君,也絕對是享譽(yù)一時(shí)的大道!
張端硯不以為意,點(diǎn)頭一笑,道:
“這叫三同二殊,是求閏法?!?
“我曾經(jīng)在秋水真人尊前侍奉過,聽她說過素京——這位大人頗有傳奇色彩,雖然在祂之前已經(jīng)有紫金道統(tǒng)暗暗傳播,可正是祂真正讓諸正道毫不遮掩地下場修行,乃至于帶動了古代修行紫金之道的大浪潮,而三同二殊也是紫金之道最早的求閏法!”
張端硯有心傳授,山上的另外三人都是有野心的,一時(shí)聽得專注,這女子一邊觀察三人,一邊低聲道:
“此法起初局限于素德,后來天下修士前涌后繼,不乏有素德以外的修士試圖以三同二殊成道,可這些人要么就止步于四神通,要么干脆就在最后一道神通修行時(shí)坐化了…這連續(xù)隕落了好幾位大真人,眾人仔細(xì)觀察后,這些紫金修士漸漸有了醒悟?!?
“三同二殊由何而成,本質(zhì)是素京大人親自指點(diǎn),這里頭是極有講究的,從功法神通到求金之法都量身打造,作為沒有背景的下修,他們試錯的機(jī)會有且僅有一次,這才有了后來的四同一殊閏法,也就是當(dāng)今之世常用的求閏法!”
她嘆道:
“如若說,三同二殊求閏是海底撈針,四同一殊至少是湖里捉魚了,雖然同樣是不成即死,可起碼能煉得出來金性!”
李闕宛若有所思地點(diǎn)頭,李絳遷則微微瞇眼,按茶不,張端硯目光一動,笑道:
“這里倒是有個(gè)小小的傳——素京真君廣招天下修士,求取素德,并非無所圖,祂…實(shí)則在找一個(gè)人。”
“找人?”
這下不止李闕宛抬了眉,連蘇晏都略有訝異的看過來,女子感慨道:
“聽聞這位真君未成道時(shí),本有一位道侶,姓王,單名一個(gè)毓字,乃是結(jié)發(fā)夫妻,兩人先后神通圓滿,祂道侶先證了道,卻失敗身隕,祂于悲痛之中成道,歷訪幽冥,卻尋不到一點(diǎn)真靈,他卻不肯信,寧愿相信是提前投胎去了?!?
張端硯嘆道:
“祂這一道龍虎臺,就是給妻子設(shè)置的,金書乃是夫妻恐怕身隕而傳承丟失,成道之前聚集諸道友、集思廣益寫就,當(dāng)時(shí)叫做十四卷,等到祂成道,再整理一番,查缺補(bǔ)漏,如親昵叮囑,這才叫金書十四序,可惜…直到祂求道隕落,也不曾找到那一位。”
這章沒有結(jié)束,請點(diǎn)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這女子有了幾分唏噓:
“到了如今之世,三巫不齊,幽冥不興,既然她沒能成道,如今輪回不通,那就是淹沒在歷史塵埃之中了?!?
李闕宛心中一明:
‘難怪…難怪候殊金書寫得那樣親昵柔和…原來是有這個(gè)緣故!難怪這本金書的神妙高到了這種地步,原來是一位全丹一性的真君親自寫就!’
她罷了,卻從袖中取出一木匣來,笑道:
“昭景真人在金卷中寫的那些話語,我家大人都看過了,既然是貴族要換取,也絕不會嘴上說說——此物正是金書之一!”
“哦?”
雖然李絳遷觀察了一路的態(tài)度,心中幾乎肯定金一是抱著示好的心來的,可同樣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舍得下血本——當(dāng)今上三品功法無蹤,凡世之中最高明的就是六品,更何況這可是真君寫就的金丹傳承!
李闕宛眼中更是異彩連連,看著對方把木匣推到面前,答道:
“這…”
“這也是個(gè)緣分?!?
張端硯未給她開口的時(shí)間,而是靜靜地道:
“此中這一本金書,叫做白飬金書,受素京真君修訂之前,叫做白飬卷,乃是素京真君夫妻與好友整合,這位好友…后來成道移位…
“尊名為金一太元上青真君?!?
山間寂靜,李絳遷眼中光彩一沉,心中煥然光明:
‘難怪這樣了解,原來太元真君就是素京好友…難怪…難怪了,這還能有什么道統(tǒng)之分?哪怕是金書十四序張家都有亦不足為奇!’
‘金德長青之樹,果真不是白叫的!’
李闕宛亦起身,恭聲道:
“原來是真君遺澤,晚輩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