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手在空中瘋狂逃竄,身后則跟著兩重蒙蒙的灰光,常昀只覷了這一眼,心中立刻有數(shù)。
他出身很高,這雙眼也用特殊的靈物修行過,加之極為高品的法門,哪怕是大真人施法變化,照樣騙不過他!
他一眼看出就是明慧本人,這才袖口一抖,當(dāng)即有一道白傘滑落,支在空中。
此傘一開,頓時有十二色光從傘骨之中迸出,與那看似并無多少威能蒙蒙的灰光相撞,悶頭悶?zāi)樤以谝粔K,頓時傳來轟然巨響,空中颯颯飄落三片秋葉,大如人頭,輕輕吹拂。
這葉中便冒出青灰、烏黑、灰白三道風(fēng)來,居高臨下席卷而來,使得大地顫抖,烏黑的泥土紛紛往天上沖去,平地生出龐大的颶風(fēng)。
這法風(fēng)威能極大,那傘立刻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咯吱聲,常昀面色立刻凝重,兩指夾出符箓,將重重的陰霧蔽住,另一只手抬起,低聲道:
“明慧!”
明慧果真丟了法軀,只剩下一只手臂而已,摳了一對眼一張嘴在掌中,仍能看見神色中的恐慌,凄聲道:
“真人救救我?guī)熜?!?
常昀神色卻一下疑起來,低聲道:
“來的何人?”
明慧驚魂未定,只道:
“你問我,我能問得了誰?『勿查我』加身,你要說不是楊銳儀,還能是誰!”
常昀聽出對方的語氣無誤,心中一輕,仔仔細(xì)細(xì)再探查一遍,這才握住白傘,兩指一并,使了法咒,點在眉心。
他以神通術(shù)法遙遙望去,發(fā)覺此地已經(jīng)是灰蒙蒙一片,如陷幽冥鬼域,地上攀爬著無數(shù)骸骨幽鬼,相互糾結(jié)纏繞,積成一座沖天的山峰,天上則盤旋著成千上萬的鴟鸮鵂鹠、玄鴉惡梟,朦朦朧朧,只有一座淡白色的寺廟立在山頂上,顯得搖搖欲墜。
常昀心中的警惕頓時濃厚起來,驟然移目,果然看見一道青銅玄冥幽鑾立在最高處,長長的青銅階梯蔓延下來,兩旁的青燈燃燒著淡藍(lán)色的火焰。
‘楊銳儀…’
常昀眉頭緊皺,撐著白傘在這幽冥鬼域站穩(wěn)了,心中的怪異已經(jīng)達(dá)到巔峰。
他原先以為楊銳儀用整個大宋的力量殺向北邊、用望月湖來拖住廣蟬,就是為了孤軍深入,分割西東,可直到此刻,楊銳儀本尊還在此地!
要知道明慧也好,常昀也罷,達(dá)成協(xié)議都考慮著是楊銳儀帶人攻打此地,明慧師兄弟兵敗如山倒,得他接應(yīng)而保命…而非堅守至今待援!
這就代表著李曦明也好,汀蘭也罷,這些人的全力出手并沒能給楊銳儀換來深入北方的機(jī)會…甚至連江北都只穿行了一半。
等到北方的諸多真人聚攏過來,本就勢力遠(yuǎn)處于下風(fēng)的楊銳儀必然無功而返,甚至有可能叫南方元氣大傷!
‘難道楊銳儀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他立刻將目光移向山頂,那明光閃閃的寺廟之中沒有什么人影,遍地是和尚的尸骨和散落的金衣,堆積成山的尸體上端端正正坐了一和尚,面色蒼白,仍在頑強(qiáng)地念著經(jīng)。
‘是明相?!?
常昀與蓮花寺交好,當(dāng)然知道這一位蓮花寺近年崛起的新秀,在湖上那場大戰(zhàn)此人并未出全力,可按著常昀估計,此人的實力只在廣蟬、遮盧之下而已!
可哪怕常昀再高估他的實力,此刻也生出疑惑來了,悚然而驚:
‘必然有詐!里頭的不是楊銳儀!’
楊銳儀手中的『謫炁』簡直可以列為最克制釋修的道統(tǒng),這一件『謫炁』靈寶鎮(zhèn)壓下去,足以叫任何不是摩訶量力的釋修與釋土完完全全斷開關(guān)系,借不到半點力量,他明相又不是堇蓮,絕不可能固守至今,毫發(fā)無損!
天空中的漆黑煞氣無限濃重,常昀驟然回頭,發(fā)覺來時之路正在一點點消失不見,他卻沒有馬上抬腿,而是露出思索之色。
“常昀道友!”
常昀面上的驚疑已經(jīng)不見,若有所思的低下頭來,卻見袖子里的那只手表情突然凝固,兩只幽幽的眼中紅光頓起,灼灼往他眼中照來!
“你!”
這位真人身形瞬間凝固,腦海中遲疑了一剎那,袖子中捏著符箓的手終究是松開了,咬牙斂眉,緊閉雙目,運(yùn)轉(zhuǎn)神通!
“哧!”
哪怕常昀是紫府中期的修士,法身極強(qiáng),卻也禁不住不加防備被這么一照,那雙銀亮亮的眼珠轟然破碎,兩道金血順著眼角滑落而下,已經(jīng)失了一雙招子!
他痛呼一聲,當(dāng)機(jī)立斷地高高抬起手來,一袖打在那斷手之上,一時間金光崩碎,烏色潰散,耳邊皆是四方回蕩的慘叫聲,常昀離開此地的機(jī)會驟然消失,口中半點不客氣,怒道:
“竟以變化之術(shù)欺我!”
天空中的陰氣沉沉,六枚符箓逐一從緊閉的銅門之中飛躍而出,在天空中撒下眾多鬼魅,一并往常昀身上鎮(zhèn)去。
那寺廟中的白光越發(fā)黯淡,卻因為常昀的分?jǐn)偠嗔藥追执⒅畽C(jī),明相在廟前盤膝而坐,雙手合十,滿面虔誠。
明慧的斷肢被常昀一掌打碎,他卻沒有半點慟色,而是面色平靜,心中冷笑:
小主,這個章節(jié)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更精彩!‘師弟,看來他也領(lǐng)會過來了!’
隨著他的冷笑,他胸前的衣物之中才顯露出一截小小的金色鼻骨,嗡嗡顫動,以法力神妙傳遞出明慧的心念來:
‘常昀可聰明著,已經(jīng)知道在這地界的不是楊銳儀,可不止我們恨戚覽堰,常昀被他強(qiáng)召而來,對他能有什么好感!更不愿意得罪南邊,趕緊廢了一雙法眼,順勢從前線退下來,認(rèn)不出來楊銳儀也有理由了!’
常昀的法眼厲害,方才落進(jìn)他懷里的果然不是什么變化之術(shù),乃是明慧本人的手段,就是暗暗勾結(jié),要替他洗脫責(zé)任而已!
‘眼下我為抵擋南邊,法軀毀了,師尊也有理由保下我們,謫炁一閉,誰都不知道里頭發(fā)生了什么,能把這責(zé)任推到我們頭上?’
他的聲音多了幾分冷意,惡狠狠地笑起來:
‘就叫大羊山和戚覽堰撲個空!叫楊銳儀給他們來記狠的!’
‘你大羊山的一個個,當(dāng)我?guī)熜值苁悄嗄蟮牟怀??我?guī)熜值苷嫒缛R任你驅(qū)策…我善樂道也不必并列為七相了!
……
玄妙觀。
遠(yuǎn)方的光彩不斷晃動,紅彤彤照得人眼生疼,臺前的法燈忽明忽暗,顯得幽冷,上方的青年頭戴白紗長冠,身穿玄紋黑云的道袍,灼灼地盯著臺上的棋盤。
正是攪動江北的戚覽堰!
而與他對弈的少年著一藍(lán)衣,雙眼靈動,肩膀上站著一只小小的水雀,笑盈盈地看著他,道:
“山稽一片混亂,戚大人竟然沉穩(wěn)至此?!?
戚覽堰捻了棋,輕聲道:
“山稽有公孫碑和慕容顏,短時間內(nèi)是沒有問題的,楊銳儀還未現(xiàn)身,你我不能輕動?!?
他敲了敲案,抬眉道:
“我倒是要好奇,都仙道直面荒野,白道友受邀過來,難道不怕?”
鄴檜笑起來,眉宇之間沒有半點擔(dān)憂,只道:
“我信得過大人?!?
鄴檜本是自私自利之人,唯一擔(dān)憂的只有自己妹妹的那幾個孩子,早早就安排到海外去了,其他人就算死上一千次一萬次,他根本一點也不在乎,這話自然是恭維,戚覽堰同樣不信,淡淡地道:
“江北大體有三道脈絡(luò),西是白江溪背后的小室、鏜刀二山,中是稱水、都仙…而東是山稽背后的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