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zhàn)結(jié)束的第二天午后,杭州城南方向,煙塵突起。
一支軍容嚴整的精銳大軍,終于抵達了杭州城下。
來的居然是圣公方臘,以及他從總壇帶來的摩尼教核心力量。燕軍都做好了再戰(zhàn)的準備。
原來方臘帶著摩尼教精銳終于掃清了攻打總壇的敵軍,這才姍姍來遲。
這支大軍中隨行的,有方天靖的不少老熟人。
文武兼?zhèn)涞呢┫鄪涿糁?,手持劈風(fēng)刀的南離大將軍石寶,有跟魯智深有幾分相像的寶光如來鄧元覺,還有其他一眾摩尼教元老、將領(lǐng)。
他們一路疾行,心中焦急,唯恐杭州有失。
然而,當他們真正抵達戰(zhàn)場外圍時,看到的景象卻讓他們目瞪口呆。
戰(zhàn)場尚未完全打掃完畢,綿延十數(shù)里的原野上,依舊殘留著昨日慘烈廝殺的痕跡。
但更讓他們震撼的,是那連綿不絕、秩序井然的燕軍大營,以及營中那無數(shù)精神抖擻、甲胄鮮明的將士。
方臘騎在馬上,望著眼前這支氣象森嚴、遠超自己麾下教眾的龐大軍隊,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欣慰自然是有的。
蘇州之圍已解,杭州之危已除,肆虐江南的淮西王慶被打得狼狽南逃,二兒子方天靖立下了不世之功,摩尼教的基業(yè)算是保住了。
但除了欣慰,更多的是一種難以喻的感慨,甚至是一絲隱隱的忌憚與憂慮。
他想起了自己原本雄心勃勃,準備在攻取江南膏腴之地后便正式稱帝,連年號都想好了,就叫“永樂”,取永享安樂、與民更始之意。
為此,他暗中命人制備儀仗,規(guī)劃宮室,就待時機成熟。
可就是這個二兒子方天靖,不遠千里,專門派了心腹之人,帶著親筆信趕來,信中懇切陳詞,分析天下大勢,力勸他“緩稱王、廣積糧、筑高墻”,切勿過早成為眾矢之的。辭犀利,直指要害。
當時他還有些不以為然,覺得兒子過于謹慎,甚至有些掃興。
但如今回過頭看,若非聽了天靖的勸告,沒有急于打出帝號,那么這次面對可能就不止童貫率領(lǐng)的朝廷禁軍和王慶的淮西軍了。
他方臘和摩尼教,必然成為天下公敵,承受最大的壓力,能否撐到天靖率燕軍南下救援,實在是個未知數(shù)。
恐怕真的如信中所說,“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這小子真是長大了,有出息了?!?
方臘在心中默默感嘆,“怪不得他當年執(zhí)意要北上,不愿待在總壇,原來心中早有溝壑,志在更大的天地?!?
然而,這欣慰與自豪的背后,一個現(xiàn)實而棘手的問題,如同陰云般浮上了方臘的心頭,讓他開始犯難。
這么優(yōu)秀、立下如此擎天保駕之大功、且手握重兵的兒子,不是長子,而是次子。
長子方天定,占著名分大義,是摩尼教法統(tǒng)上的繼承人,留守杭州期間也算盡職盡責(zé),苦守孤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但無論是威望、戰(zhàn)功、還是如今掌控的實際力量,都與早已名震天下的弟弟相去甚遠。
老二方天靖,實力雄厚,麾下猛將如云,謀臣如雨,如今又新降納叛,實力更是膨脹到一個令人心驚的地步。
他雖然馳援江南也打著救援父兄的旗號,但其麾下那套獨立的軍政體系,那支只聽命于他的百戰(zhàn)燕軍,以及他本人那如日中天的威望。
這一切,都讓方臘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一山難容二虎??!”
方臘在心中暗暗嘆息,除非……
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但隨即又被他自己按了下去。
廢長立幼,自古便是取亂之道,摩尼教內(nèi)部盤根錯節(jié),支持方天定的元老亦不在少數(shù),豈是那么容易操作的?
方臘的目光變得深沉起來,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丞相婁敏中,發(fā)現(xiàn)這位老成持重的臣子,也正望著遠處的燕軍大營,顯然心中也有著同樣的思量。
“走吧!”
方臘很快便收斂了心神,恢復(fù)了平日里的威嚴。
“進城,去見見我的兩個好兒子?!?
在石寶、鄧元覺等悍將的護衛(wèi)下,方臘率領(lǐng)大軍向著杭州城門方向行去。
城門早已大開,方天定與方天靖兄弟二人率領(lǐng)手下一眾將領(lǐng),早已在城門外列隊相迎。
方天定換上了一身嶄新的錦袍,試圖掩蓋連日守城帶來的憔悴。
他率先上前向父親行禮,“父親!兒子幸不辱命,杭州城守住了!”
他壓根不提是弟弟方天靖帶領(lǐng)大軍才趕走了圍城的淮西軍和朝廷禁軍。
方臘已經(jīng)翻身下馬,親手扶起長子。
“天定,你能在王慶重圍之下堅守這么久,已是大功一件!”
他也是一個老江湖,只是說長子守城的功勞,她可不想刺激剛剛立下大功的小兒子。
要知道,沒有方天靖帶領(lǐng)的燕軍前來救援,整個摩尼教數(shù)十萬大軍和辛苦打下的城池都難以保全。
隨即,他的目光轉(zhuǎn)向了次子方天靖。
方天靖同樣上前行禮,態(tài)度恭敬的喊道:“父親?!?
方臘仔細打量著這個讓他心情復(fù)雜的二兒子。
雖然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大戰(zhàn),方天靖的眉宇間卻不見多少疲態(tài),似乎這種大戰(zhàn)對他來說非常輕松。
方臘再看方天靖的身后站的數(shù)人,魯智深、關(guān)勝、呼延灼、武松、山士奇等,個個氣度不凡。
這些人見方臘目光掃來,也只是抱拳行禮,口稱“圣公”。
他們的神態(tài)間雖沒有一絲倨傲,卻也沒有多少熱切,更多的是一種禮節(jié)性的尊重。
方臘心中那絲隱憂更甚,只好用力拍了拍方天靖的臂膀來緩解尷尬。
“天靖我兒!好?。∵@一仗打得漂亮!”
方天靖微微一笑,“全賴父親洪福,將士用命,天靖不敢居功?!?
接下來,眾人便簇擁著方臘進入杭州城。
在前往臨時改作的圣公行轅路上,方臘敏銳地察覺到了一些微妙的細節(jié)。
燕軍將領(lǐng)都很自然地走在方天靖的身后,而方天定麾下的摩尼教將領(lǐng)則涇渭分明地走在另一側(cè),雙方幾乎沒有任何語交流。
甚至有的燕軍將領(lǐng)目光對方天定都有一絲輕視,他們顯然并未將這位“圣子”放在與方天靖同等的位置上。
這些燕軍悍將甚至對他這位“圣公”本人,態(tài)度也堪稱“冷淡”,除了必要的禮儀,并無多少親近之意。
方天靖顯然也察覺到了這種無形的對峙氛圍。
但他知道即便自己不與大哥爭搶,對方的敵意卻一直都在,即便自己剛剛替他解了圍城之困。
方臘將這一切看在眼里,知道自己擔(dān)憂的恐怕已經(jīng)成真。
兄弟二人之間的間隙,竟然早已滋生,并且因為雙方實力與威望的懸殊,而顯得格外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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