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根據(jù)彌賽亞的教義，無論是信徒還是異端，在升入‘天國’之前，都得接受天使們的審判，斷罪之火焚盡靈魂中積蓄的毒惡貪欲，令苦切禁縛消彌，方能得到大解脫、大自在，復見光明天宇?！?
小施說。
“‘光之彌賽亞’降臨之日，所有人必要先經(jīng)歷第一次的死，在凈界山中贖完自己的罪，若能修煉洗過，則可一層層升向天堂；第二次的死是只有惡人才有，是徹底滅亡?！?
“是這樣沒錯，”趙青微微一笑，“所以，歐米茄的‘引渡’，表觀上呈現(xiàn)的全是毀滅，內(nèi)核卻是一場提前的審判——被它鎖定的生者，無論善惡，一律先燒為灰燼，再甄別是否有殘渣可升天堂。若無，便連灰燼都不留?！?
“于是，天國不再遙遠，”小施接話，聲音像雪落銅鐘，“它會被提前栽種在焦土之上，用億萬尸骸做肥料，伴著贊頌和哭泣?！?
鐵棺背面，一行幾乎被冰霜覆蓋的拉丁小字緩慢顯現(xiàn)：donaeisrequiem，domine，etluxperpetualuceateis.
“主啊，賜他們安息，并以永恒光照耀他們?？晒庹盏锰?，安息也就成了永滅?！?
“可我們都知道，所謂的圣約原典，不過是糊弄人的東西，編造出來的經(jīng)義?！?
趙青抬手，掌心驟然發(fā)熱，加速棺內(nèi)干冰的升華，白霧更濃，那異香也越發(fā)馥郁，仿佛沉睡了千年的花園在瞬間綻放：
“一件史前文明的工具，必然有其實用性的部分，而非宗∽教象征?！?
小施點了點頭：“它的真正作用，很可能是在戰(zhàn)場上隨行、標記，收攝、帶走己方戰(zhàn)死者的英靈，暫時保存于精神煉金領域里，連通、回歸‘天國’，以便日后集中轉(zhuǎn)世重生……”
“雖說留下卵的高階龍類不需要這項功能，但這對低階龍類、人類、混血種，未留卵的古代種盡皆適用，可于事后補充兵源?！?
“至于歐米茄本身的戰(zhàn)斗性能，顯然并不怎么突出，雖然比一般的‘熾天使’用料強出不少，但充其量只有半個檔次的領先，談不上戰(zhàn)場的主力，輔助才更像是它的設計方向……”
“練士之道，必先固心?！彼龔娬{(diào)道：“有此銳氣，如置萬金于賭局，卻無虧本之虞，故而能放手施為，百戰(zhàn)不殆，一往無前?！?
“還有一種可能，它的‘引渡’，實質(zhì)上是將魂魄作為原材料，以精神煉金術合成更高階的造物，如阿派朗，如賢者之石，誕生出《翠玉錄》中最卓越的榮光，超越者的雛形?！?
“‘先天一炁，萬物滋生’，一萬個平凡人的至精至炁，返歸本源之后，亦是極珍貴、極神圣的質(zhì)料，他們彼此之間的天賦、長處疊加，未必就遜色于億里挑一的絕代奇才……”
“平凡的愛恨，平凡的幸福與苦難，平凡的成就，平凡人共同構成的糾葛與牽絆，看似微不足道，只是鏡花水月，但量變引起質(zhì)變……”
“萬眾一心之下，的確可轉(zhuǎn)化為‘生命締造’的奇跡，超脫塵世的永劫，立于高天之上?！?
簡單的來說，這就是一種將大量凡人靈魂煉化、提純，試圖鍛造出一個超越個體局限的、更強大、更“完美”的單一意識，令其具備不亞于高階龍類的存在本質(zhì)。
若能鍛造成功，則代表著在生產(chǎn)與投入上，實現(xiàn)“以凡人之軀，比肩神明”的荒誕愿景。
“巴別塔，”趙青也聯(lián)想到了相似的內(nèi)容，“如果塔建成了，‘他們成為一樣的人民，都是一樣的語，如今既做起這事來，以后他們所要做的事，就沒有不成就的了’，經(jīng)典中明確指出，這東西可以威脅到神的地位。”
“沒有什么事做不到，自然是包括了對抗上帝本身，且已被后者所認證。”
她補充著道：“格式塔意識的潛力無比驚人，個體的渺小在統(tǒng)一的意志下破碎、湮滅，隨后誕生的，或許是新的神明，也或許是……新的災難，足以席卷一切的狂潮?！?
此類手段，趙青過去也曾在天魔蒼璩處見識過一二，明曉其涉及到的技術難點范疇。
至于什么赫爾佐格竊取血統(tǒng)篡奪王位的計劃，雖然理論上確實可行，但根本配不上“巴別塔”的稱謂，偷盜神力者終究位于神之下。
“不過，具體情況如何，自然得經(jīng)過實打?qū)嵉尿炞C，光外面看著可沒用?！壁w青總結道。
話音剛落，鐵棺內(nèi)忽然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像是從遙遠的彼岸傳來，又像是某段被燒盡的回憶，在灰燼里重新睜開眼。
棺壁上的黃金天使像微微震顫，銀瞳里滲出極細的血絲，沿著羽翼的紋路爬行。
宛若給神祇釘上猩紅的枷。
趙青收回手，指間余煙裊裊。
她卻笑了：“它聽見了。”
“它餓了。”小施輕聲說。
她能感受到四具甲胄內(nèi)部傳來的一種原始而純粹的“渴望”，對精神能量的渴望。
“那就讓它吃?！?
趙青頓了頓：“我先。”
纏繞在四具甲胄表面的碳酸霧氣逐步散去，它們的真實形態(tài)漸漸暴露出來，極致的美和極致的猙獰并行于昂藏的金屬身軀上。
獅虎般強壯的身軀搭配巨猿般的手臂，銀色的雙手卻意外地細長，像是絕世美人的纖纖素手，世間千萬種美集中在那具身體上。
最終的結果卻是令人不寒而栗。
它甚至沒有頭部，軀干上方本該是頭部的地方代之以一對銀色的金屬飛翼，眼孔和嘴縫這類機動甲胄必備的原件在它身上也找不到。
那是個無頭無臉的怪物。
它不適合出現(xiàn)在機械盛行的當代，更適合出現(xiàn)在古代書籍中，以某種妖魔的名義。
不可思議的高溫迅速地融化著干冰，冰窖般的貨物倉在頃刻間變得像是火爐的中心位置，炎烈的火風肆虐，歐米茄動了起來，把那修長的、白銀色的手按在了她的頭頂。
曼妙的金色火焰在趙青的身上騰起，越來越耀眼、燦爛！最后這片火已經(jīng)光明如海！
“火系權能，上萬度的高溫，由永恒的精神元素指令模擬而出，等同于靈?審判。”
她若無其事地在這致命的、不可直視的光焰中開口評價，并繼續(xù)拉了另外三只銀手按在肩頭、后背，“控”住了全部四具歐米茄：
“‘審判’通常是以極寒的冰封殺戮意志呈現(xiàn)，但陰陽雙生，亦可化作焚天業(yè)火……”
精神元素的權柄可以模擬出四大元素的權能，不過要永續(xù)般的維系下去，長期離體運作，這就需要寫入玄奧精深的指令和相配的煉金矩陣了。
理論上，此類能力拓展起來，是有辦法創(chuàng)造出四大君主的，潛力難以想象。
“感覺怎么樣？”小施問：“我發(fā)現(xiàn)這些權能是可以疊加的，1+1+1+1＞>4，確實有點‘格式塔’的意味，也像權能分割出的子體。”
“……無數(shù)靈魂的悲歡離合，在夢境走廊逐一綻放，”趙青閉上了眼睛，她的精神仿佛順著那光焰逆流而上，觸及了歐米茄內(nèi)部更深層的東西，“它們砌就了通往某個虛無之地的螺旋塔梯……有東西在里面沉睡，被囚禁著……”
“他們就要活過來了……像是被困在地獄中的人要尋找出路，可周圍卻是銅墻鐵壁，只因每個人都是祭品，也是牢籠……”
“赤月將升，萬相化灰：燃燒世界?！?
她喃喃自語，宛若在復述某個來自遙遠過去的預，或是此刻“看”到的終極圖景。
忽然，四具歐米茄同時仰頭，發(fā)出一聲無聲的長嘯。
沒有嘴，卻有無形的聲波撕裂空氣，像千萬把無形的刀，將車廂頂壁瞬間切成碎片。
月光灑落，照在它們無頭的身軀上，銀色飛翼展開，竟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蛇形符文，像是從血肉中生長出的圣痕，灼灼如驕陽。
小施不禁后退半步，白衣在熱浪里翻飛：
“它們……在回應你?！?
趙青睜開眼，瞳孔中倒映著四團燃燒的金色火焰，仿佛有四顆太陽在她眼底升起。
“不，”她低聲說，“是我在回應它們。”
歐米茄的力量足以輕易磨滅凡俗的心神，熔鑄萬千人的魂靈，但面對趙青主動散逸出的意念，卻是無法可施，被反向滲透、破譯。
由外來精神元素與甲胄內(nèi)部某種古老金色血液混合供能的它們，在接觸到趙青這股高質(zhì)量“資源”后，威能似乎被短暫地激發(fā)至一個新的峰值，焰流如虹，光芒大盛。
恍惚間，仿佛有明耀的翡翠色虛影在它們原本頭顱應存在的位置飄動，投下獅子般的威嚴目光。
甲胄關節(jié)處，更有紅色的電光生生滅滅，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教堂中，一具頂天立地的巨型管風琴自行演奏起來，聲音如雷鳴如獅吼。
原本列車上的紅燈單調(diào)機械地閃動，現(xiàn)在它們卻在呼應管風琴的節(jié)奏。
圣像在顫抖，帷幕在顫抖，玻璃窗顫抖著崩碎，化為彩色玻璃的暴雨。
整座教堂都在那威嚴的旋律中顫抖，似乎有一萬個靈圍繞著這間教堂高唱。
“我們在火里出生，
在火里償還，
在火里第二次死去，
也在火里第二次復活?！?
歌聲伴著潮汐般起伏的哀慟與渴望。
可龍族古不與現(xiàn)世相通，在場僅有寥寥數(shù)人，得以窺見它蘊藏的真意。
那是關于誕生與終結的宿命回響。
……
千里之外的翡冷翠，同樣是瓢潑大雨，同樣是刺眼紅光與刺耳警報聲，閃電不時地撕裂云層，突如其來的狂風吹開了窗戶，象牙色的窗紗飛揚起來，一陣雨灑在會議桌上。
躲在暗處的侍從急忙撲上去把窗戶關好，掩上厚重的天鵝絨窗簾，然后再度回到暗處等待命令。
巨大的會議桌上鑲嵌著象牙、背殼和綠松石，燭臺從長桌的這一端排到了另一端。
戴著銀色假面的老人們圍坐在桌邊，在紅光中彼此對視，氣氛陰沉到了極致。
這些人便是樞機卿，教皇國最高級的權力者，他們的身份都是保密的，因此要佩戴面具。
只有極少數(shù)人知道完整的樞機卿名單。
教皇隆?博爾吉亞，也不過是樞機會選出來、置于前臺的執(zhí)行者，要借助他的軍事能力和兇悍的性格，好推動那場對東方的戰(zhàn)爭。
“怎么會這樣？”一個老人打破了沉默。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追問怎么會這樣還有意義么？就是這樣，世界之蟒號的車廂里藏著四具歐米茄的遺骸，原本殺凰任務結束后那列火車會前往骷髏地，現(xiàn)在，卻有人打開了歐米茄的箱子！”
有人的語氣非常焦躁。
“最糟糕的情況已經(jīng)發(fā)生了，歐米茄一旦開箱就會呼吸到空氣，在呼吸到空氣的情況下它們在五分鐘內(nèi)就會蘇醒，除非給它們注射hypnos秘藥。但現(xiàn)在就算派人帶著hypnos秘藥趕去也來不及了?！?
“從警報系統(tǒng)觸發(fā)開始計時，早就超過五分鐘了?！弊谑孜坏睦先擞挠牡卣f：“我們現(xiàn)在需要考慮的，不是如何阻止它們蘇醒，而是蘇醒之后，如何控制，或者……毀滅?！?
作為樞機卿中絕對的實力派，他掌握著教皇國最大的幾個教區(qū)，主持著此次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