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午時。
就在清軍謀議之時,在真定城外的明軍大營外,孫傳庭和盧象升兩人正相對而立。
孫傳庭還是如同以往一般,身穿魚鱗甲,頭戴明鐵盔,盔飾云翅,頂綴紅纓,甲下穿著緋色的文官常服,大袖早已經(jīng)是用臂縛綁纏了起來。
他的精神和面貌依舊,比起數(shù)年之前踏出京師之時沒有發(fā)生多少的變化。
如果非要說有,那么便是更加的銳氣迫人,顧盼之間皆顯著凌厲威勢。
但是如今的盧象升,卻不再復(fù)昔日就任七省總理之時那般意氣風發(fā)。
孫傳庭看著眼前的盧象升,饒是他的心性堅韌,但是亦不免為之動容。
盧象升穿著一身的白袍,頭系白巾,他的父親在死在了返鄉(xiāng)的路上,正值父喪期間,又逢國事艱難。
盧象升鬢發(fā)帶霜,盔甲之上多有傷痕,衣袍殘破,滿身的風塵,滿臉的疲憊。
何曾有督天下援兵,持尚方劍之重臣應(yīng)有的氣概。
只有一雙眼睛仍舊明亮,仍舊熾熱。
陳望同樣罩袍束帶,跟著曹文詔、曹變蛟還有賀人龍三人,一起站在孫傳庭的身側(cè)。
而盧象升的身側(cè),大同總兵杜文煥,宣府總兵楊國柱、山西總兵虎大威三人依照著資歷地位站立著。
宣府的總兵楊國柱頭戴著三旗月明盔,身穿著一身玄黑色的甲胄,外穿戰(zhàn)袍,袒露著右側(cè)的袖子,神色謙和,按刀而立。
察覺到陳望的目光投來,楊國柱微微點了點頭,而后也轉(zhuǎn)過目光看向陳望,而后很快又收了回去。
陳望同樣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而后將目光移向站在楊國柱身側(cè)一名頗為魁梧,蓄著一連絡(luò)腮胡,穿著一身銀白魚鱗甲的將校。
那蓄著絡(luò)腮胡,膚色略黑的將校不是別人,正是時任山西總兵的虎大威。
虎大威和猛如虎兩人都是蒙古人,崇禎初年兩人從塞外過來歸附明朝,他們的名字是當時延綏巡撫給二人改名時稱曰“猛虎二將”。
虎大威從軍有功,累官至山西參將,后援剿陜西,代王忠為山西總兵。
陳望看向虎大威的時候,虎大威的目光也正好投來。
四目相對,虎大威微微咧嘴,露出了笑容,也算是見了禮。
最后陳望的目光停留在了杜文煥的身上,他這只蝴蝶扇動翅膀所引起的風暴,改變了很多的事情。
原本應(yīng)是大同總兵的王樸,如今因罪被降職無緣于大同的總兵官。
大同的總兵落到了杜文煥的身上,不同于膽小無能的王樸。
杜文煥雖然私德有虧,但是無論是指揮還是作戰(zhàn)都屬于一流,在軍中威望更是極高。
杜文煥兩鎮(zhèn)延綏為總兵,屢敗入犯蒙古諸部,后加四川總兵,援成都平奢崇明叛建功諸多。
哪怕解任多年,延綏鎮(zhèn)上下一眾將校軍兵聞聽杜文煥之名仍舊是極為尊崇。
崇禎四年,神一元圍慶陽,杜文煥解其圍。
御史吳甡彈劾杜文煥麾下軍將有殺延川難民冒功者,給事中張承詔復(fù)彈劾之,杜文煥因此下獄褫職。
這一次是從獄中放出,接任了大同鎮(zhèn)的總兵。
歷史上的盧象升在十一月底,將近十二月時,麾下的兵馬只剩下了五六千人。
楊嗣昌幾番調(diào)兵,不斷的削弱盧象升麾下的軍力,就是為了讓盧象升不得出戰(zhàn)。
盧象升和楊嗣昌兩人因為政見不同彼此爭鋒相對,盧象升斥責楊嗣昌“沮師養(yǎng)寇之罪”,楊嗣昌則逼盧盧象升對他用尚方寶劍,結(jié)果鬧了個不歡而散。
前不久盧象升所統(tǒng)的一部分兵力被交給陳新甲,前去守護昌平皇陵。
而后楊嗣昌由以大同有警為由,再度調(diào)走了盧象升麾下的大同軍,致使盧象升麾下的軍力極度的薄弱。
但是現(xiàn)在,盧象升麾下卻仍然有八千多人,杜文煥仍然跟在盧象升的后方。
大同同樣有警報傳來,兵部也確實下達了回防的消息,但是杜文煥并沒有如同王樸一樣帶領(lǐng)著大同鎮(zhèn)所有兵馬折返回援。
而是命令另外兩營回援大同,自領(lǐng)本部正兵仍然跟隨著盧象升。
陳望心中古怪,這個時候的楊嗣昌毫不留情的打壓著盧象升。
楊國柱和虎大威兩人之所以跟隨,是因為奉著軍令,而杜文煥有了借口,卻不像王樸一樣趁機逃跑,反而是跟著盧象升一起深入虎穴,卻是有些不對。
陳望雙目微凝,不著痕跡的觀察著站在不遠處的杜文煥。
杜文煥身穿著將校甲,頭戴著明鐵盔,立于盧象升的之側(cè)。
他的相貌中正,目光平和,不見多少的戾氣,不像是武將,倒像是鄉(xiāng)間普通的富家翁。
對于杜文煥,陳望有些印象,但是并不熟悉,之所以記得一二也是因為杜松的緣故。
杜文煥的資歷頗老,威望也高,比起曹文詔來說還要高上數(shù)分,只是沒有曹文詔那般會做人。
聽說以前傲氣十足,飛揚跋扈,但是眼下卻是不見半點傳說中的影子。
陳望心中正思索著,站在不遠處的杜文煥似乎察覺到了一些東西,微微側(cè)目將目光投來。
目光接觸之間,陳望的心中不由的向下一沉。
不過杜文煥的目光僅僅是掃了一下,很快便又收了回去。
陳望眉頭微蹙,也是收回了觀察著杜文煥的目光。
不管杜文煥作何想法,現(xiàn)在這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他不需要跟隨著盧象升留駐真定,馬上他就要跟著孫傳庭拔營一路向北,向著保寧府的方向行進。
清軍的主力在這個時候已經(jīng)過了保寧,保寧府如今暫時是安全的,在保寧府根本遇不到清軍,北上保寧,可以得到一段時間短暫的安寧。
只是……
陳望轉(zhuǎn)回目光,看向站在側(cè)前方的盧象升,心緒不由的向下沉去……
……
孫傳庭凝視著站在身前的盧象升,一時間卻不知從何說起。
“博雅兄愿意分出部分軍糧已是難得,不必因為錢糧過少而介懷。”
盧象升上前了一步,他看出了孫傳庭眼底的心思,不過他并沒有將此作為談話的切入點,而是真心實意的上前道謝。
孫傳庭神色微動,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北方,而后忍不住輕嘆了一聲。
“我聽聞廟堂之上爭伐日烈,卻不想已經(jīng)到了如此的地步?!?
孫傳庭心中冰寒,他只知道盧象升和楊嗣昌不和,盧象升主戰(zhàn),楊嗣昌主撫,兩人之間接連爆發(fā)過幾次沖突。
本以為只是朝堂之上的政見之爭,但是楊嗣昌竟然做到了這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