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一聲極其輕微的動靜,仿佛一個瓷器被某種銳器擊碎,又像是一張破布,被鋒利的刀刃從中一刀兩斷。
這個聲音很小、很輕,在昏沉的暮色下,幾乎無人聽見。
而在這道聲音響起的同時——
鯤船正下方,朱熒王朝一處極其尋常的山脈,在暮色中只剩下黝黑輪廓。
這道山脈毫無征兆地,亮了。
不是燈火,而是劍光。
無以計數(shù)的劍光。
如同沉睡在地底的火山驟然噴發(fā),又似倒懸的銀河決堤傾瀉。
剎那間從幽深的山谷中沖天而起。
“嗤嗤嗤——!”
劍氣撕裂空氣的聲音尖銳刺耳,卻又混合成一種沉悶的轟鳴。
密密麻麻的劍光如逆流而上的瀑布。
原本深沉的暮色被這突如其來的光芒徹底撕碎,天際的星月在這人造的“白晝”面前黯然失色。
劍甕先生在窗前負手而立,看著遠方緘默不語。
他在等待黑暗中的第一道光,抹去那些罪與怨。
包括他自己。
船頭欄桿前,灰色的衣袍似與暮色交融,極其不顯眼。
灰衣人站在鯤船的最前方,看了很長時間。
直到某一刻,忽然有了動作,打破這片沉寂。
他抬起了一只手,動作舒緩,仿佛只是要拂去肩頭的塵埃。
但就在這一瞬間,鯤船上所有人,無論修為高低,無論身處何地,耳中都清晰地聽到了一道聲音——
“锃——”
像是一柄劍,被一雙穩(wěn)定而有力的手從塵封的劍鞘中緩緩抽出,劍身與劍鞘摩擦的聲音。
鯤船下方,那原本沖天而起的浩瀚劍氣前方,虛空如同水波般蕩漾、扭曲。
一道難以形容其龐大的劍光,毫無征兆地裂空而出!
這道劍光,其恢弘程度似比鯤船本身還要寬大,其熾烈明亮更是超越了下方劍氣瀑布制造的“白晝”。
在這道劍光出現(xiàn)的剎那,它前方的空間仿佛承受不住其蘊含的恐怖力量,竟微微向內(nèi)塌陷,裂開了無數(shù)細微、卻真實存在的黑色縫隙。
劍光并非直劈,而是如同張開巨口的洪荒兇獸,一口便將那逆沖而上的浩瀚劍氣瀑布的前端“吞”了進去。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
只有一種令人牙酸的、仿佛億萬琉璃同時被碾碎的“滋啦”聲。
被吞入的劍氣在其中瘋狂沖撞、湮滅。
巨大的劍光表面泛起劇烈的漣漪,卻穩(wěn)如磐石。
但這還遠未結束。
灰衣人抬起的那只手,五指微曲。
“咻!咻!咻!咻!”
霎時間,數(shù)十道稍小一些,卻同樣明亮、鋒銳無匹的劍光,憑空出現(xiàn)在鯤船底部,環(huán)繞在那道主劍光周圍。
它們穿梭、交織,劍光流轉(zhuǎn)間,竟化作無數(shù)道纖細而堅韌無比的光絲。
數(shù)十道劍光如同春蠶吐絲,飛速地編織成一張巨大無比的光網(wǎng),迎向那繼續(xù)上沖的劍氣洪流。
“嗡——!”
劍氣洪流撞上光網(wǎng),想象中的劇烈沖擊并未立刻發(fā)生。
那毀滅性的力量仿佛沖入了無邊無際的“劍氣泥沼”,速度驟減。
凌厲的鋒芒被那無數(shù)劍絲層層分化、纏繞、包裹、消弭。
光網(wǎng)明滅閃爍。
每一次閃爍,都有一大片劍氣被其“粘住”,然后如同冰雪遇陽般悄然消散。
遠遠望去,鯤船下方仿佛出現(xiàn)了一個由劍絲織成的、正在不斷膨脹的巨大光繭。
光繭內(nèi)部包裹著仍在掙扎咆哮的劍氣瀑布,外部則被那道更為龐大的主劍光穩(wěn)穩(wěn)鎮(zhèn)住。
“瀑布”仿佛真的有了盡頭,被強行禁錮、消化在這奇異的劍光牢籠之中。
然而,劍甕先生蓄謀數(shù)百年的傾力一擊,豈是易與?
這是足以媲美玉璞境劍仙全力一劍的劍氣長河!
“轟!?。 ?
劍光洪流的終極爆發(fā),產(chǎn)生毀滅性波動,如同實質(zhì)的環(huán)形沖擊,猛地自光繭內(nèi)部炸開。
盡管大部分威力都被劍光與劍絲所阻擋、消解,但僅僅是泄露出的余波,也已恐怖至極。
“嗚——!”
龐大的鯤船,如同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巨鯤發(fā)出令人心膽俱裂的哀鳴。
船體周身的防護光罩劇烈閃爍,明滅不定,發(fā)出一連串不堪重負的碎裂聲,變得黯淡無光,隨后船身也發(fā)生劇烈的傾斜晃動。
“?。 ?
“穩(wěn)?。 ?
“保護陣法!”
驚叫聲、怒喝聲、船體結構的呻吟聲混雜在一起,亂成一團。
廊橋之上,春水和秋實姐妹剛剛從之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便遭遇了這劇烈的晃動。
兩人站立不穩(wěn),驚叫著向后跌倒,順著傾斜的廊橋地面向下滑去。
那名靠在廊橋角落的寒門讀書郎,更是在船體劇震的瞬間,后腦勺“咚”的一聲重重撞在身后的墻壁上。
一陣劇痛襲來,令書生眼前發(fā)黑。
他還沒來得及呼痛,便眼睜睜看著那本封皮磨損嚴重的圣賢書從懷中滑脫,向著廊橋下方的黑暗墜去。
“我的書!”
書生發(fā)出一聲驚呼,幾乎是本能的就要撲過去。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只大手猛地揪住了他的后衣領,將他硬生生拽了回來。
一個同樣在晃動中勉強站穩(wěn)的高大漢子對他怒目而視,吼道:
“你不要命了?!書重要還是命重要?!”
書生猛然驚醒,看著下方翻滾的云海一瞬間額前布滿冷汗,后怕不已。
與此同時,鯤船各處,一道道強橫的氣息爆發(fā)開來。
一道妖嬈的身影沖天而起,正是那位七境武夫的青骨夫人。
她面色含煞,目光銳利地掃視四周,最終定格在船頭那灰衣人身上。
其他方向,亦有數(shù)道光芒亮起,皆是船上有頭有臉的中五境修士,此刻紛紛御空而出,或穩(wěn)住自身,或警惕觀望,或如青骨夫人般,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船頭那個唯一站立、舉止古怪的灰衣人。
忽然,一道黑影沖出,攜著一道劍光,直直刺向灰衣人后心。
空中的青骨夫人見有人忽然出手,眼皮一跳。
她心中警鈴大作,已經(jīng)意識到不對勁。
‘不對不對勁是誰哪家有這么大的膽子竟敢襲擊渡船這可是跨越三洲的渡船!’
面對背后突如其來的圍-->>攻和偷襲,灰衣人卻仿佛渾然未覺。
他依舊背對眾人,目光專注于下方那正在不斷膨脹、收縮、明滅不定的劍氣光繭。
在背后的劍光快要觸及他衣袍的剎那——
灰衣人唇齒微啟,吐出一個清晰而平淡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