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究竟是誰?
如果是陳平安聽到這個問題,只怕會感到頗為奇怪。
對他而,林照就是林照。
是十年前和一位老人搬到泥瓶巷的新鄰居,是雪夜里一腳踹開大門的少年,是這十多年來的玩伴……
如果是李槐聽到這個問題,會毫不猶豫地說林照是個喜歡躲在柜子后面看小人書的懶鬼,是小鎮(zhèn)地離開了棋盤。
是的,楊老頭懷疑林照不愿意成為“那個一”,主動脫身。
于是楊老頭又送出了那本無名劍譜和那柄與古天庭有一丁點因果的劍條,看似在林照身上加注。
只是這些算計都藏于心,和“那個一”一樣,在成功之前,不會告訴任何人。
楊老頭只是道:“當(dāng)初把這小子招進來,反而引起齊靜春的注意,其實他應(yīng)該再晚幾年才會知道我的存在,卻因為林照,這些年齊靜春和我接觸多了不少,讓街頭那個擺攤算卦的道人緊張了不少天?!?
李柳沉默了片刻,負手看著院子的門檻,忽然道:“他得到金色鯉魚,又有一柄天生本命飛劍,是不是隸屬持劍者的某個神職,萬年前布局假死脫身?”
楊老頭好笑地看著李柳:“看來你真的緊張了?”
李柳淡淡道:“別告訴我,林照本命飛劍成型的那一刻,你沒有感受到什么。”
楊老頭抽了口旱煙。
他當(dāng)然感受到了,那一刻小鎮(zhèn)出現(xiàn)了一股純粹的、玄妙、品秩極高又極為弱小的氣息。
是與世間那條光陰長河有關(guān)的大道氣息。
也只有與光陰長河有關(guān),才能引起昔日水神的關(guān)注。
因為當(dāng)初天庭五大至高神,火神執(zhí)掌天下星辰,水神管轄光陰長河。
神靈消逝,尸骸為星辰懸入高天,神性入光陰凝聚成河
“人間本命飛劍神通與光陰扯上聯(lián)系的真不算少,天下道法神通皆是光陰長河某一截支流,當(dāng)初有位劍修曾劍斬蠻荒托月山,其人本命飛劍名為光陰長河,湊巧的是,那人名字和這小子有幾分相似,也只有一個‘照’字?!?
楊老頭緩緩?fù)鲁鲆荒ò嘴F:“那人名叫觀照,聽聞早已身死道消,即便有轉(zhuǎn)世身,也未必在這座天下?!?
“可即便‘觀照’當(dāng)面,也未必能讓你如此關(guān)注,更何況是一個轉(zhuǎn)世身……”
楊老頭往起坐了坐,抬眸望向李柳,好奇道:“你在那一刻到底看到了什么?”
李柳不語。
同一條光陰長河,在不同的人眼中也是不一樣的。
神靈亦如此。
在至高眼中,光陰長河是無數(shù)人間塵緣組成的浩瀚長河,每一朵浪花皆為因果全部,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而在高位神靈眼中,光陰長河遠沒有這么具體,如霧中看花水中望月……是不一樣的世界。
青童天君為地仙之首,卻也只是高位神靈。
……
一連五日,日升月落,牛車與兩輛馬車組成的車隊已遠離小鎮(zhèn)數(shù)百里。
沿途風(fēng)景從熟悉的丘陵溪流,逐漸變?yōu)楦@開闊的平原與陌生的林地。
牛車上,五個孩子擠在一起。
最初的興奮與新奇過后,思鄉(xiāng)的情緒開始悄然蔓延。
只是一個個都忍著不說,挑著說不完的話題,掩飾自己的情緒。
前方那輛較為寬敞的馬車內(nèi),氣氛則截然不同。
馬瞻與崔明皇相對而坐。
中間的小幾上擺著一套素雅的茶具,茶水已微涼。
馬瞻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眉宇間帶著一絲難以化開的疲憊與沉郁。
崔明皇手持茶盞,指尖輕輕摩挲著溫潤的瓷壁,姿態(tài)閑適優(yōu)雅。
他瞥了一眼馬瞻,微微一笑,打破了沉默:“馬先生在為書院前程憂心?”
馬瞻收回目光:“書院遭此變故,齊師兄……唉,失了七十二書院的位置,著實令人心憂?!?
崔明皇輕輕吹開茶沫,啜飲一口,語氣平和:
“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山崖書院失了七十二書院之名,未必全是壞事。至少,一些不必要的關(guān)注和壓力,也會隨之消散?!?
他放下茶盞,看向馬瞻,目光顯得真誠:
“書院根本仍在,學(xué)風(fēng)猶存,此時正需一位能穩(wěn)住局面、潛心治學(xué)之人執(zhí)掌門戶。依崔某看來,馬先生身為文圣弟子,德才兼?zhèn)?,又于書院危難之際不離不棄,實乃接任山主的不二人選?!?
馬瞻聞,眼神微動,袖中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山崖書院山主之位,即便失去了七十二書院的名頭,依然是天下讀書人敬仰的崇高位置。
尤其是山崖書院本就是他師兄齊靜春建立,如今文圣身死,文脈傾頹,若是他能夠繼承文脈遺產(chǎn),施展抱負,他日振臂一呼,重振文圣一脈……
對他而,無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
馬瞻沉吟道:“崔先生過譽了。馬某才疏學(xué)淺,恐難當(dāng)此重任。何況……書院經(jīng)此重創(chuàng),百廢待興……”
崔明皇笑容不變,聲音壓低了些許,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意味:
“馬先生過謙了,只要馬先生有意,崔某或可從中斡旋,助先生一臂之力。想必文廟諸位賢達,亦樂見山崖書院由齊先生嫡傳接手,重歸正軌?!?
馬瞻心跳悄然加速。
崔明皇卻話鋒一轉(zhuǎn),似不經(jīng)意地提及:“不過……山崖書院自是清貴之地,可落在大隋莽荒之地,只怕未來幾年免不掉些許坎坷?!?
馬瞻又何嘗不知,也是一聲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