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伯溫的回歸,在淮西一派心中引起不少波瀾,但除此之外,并未鬧出其他動靜,當事人劉伯溫壓根沒回朝堂,整日抱病待在府里,算不上真正的回歸。
浙東一黨高興歸高興,可當下里群龍無首,翻不出什么浪來,至于那淮西勛貴們,得知天子的敲打心意后,也安分了幾日,未敢在明面上胡鬧。
除此之外,朝中還有另一件事,牽動了群臣心思,分散了百官的注意力——各地押送稅款的官員,陸續(xù)進京了!
明朝延續(xù)了唐朝的兩稅法,以原有的地稅和戶稅為主,又分夏、秋兩季征收,夏稅以麥為主,當年八月征收完畢,秋稅以米為主,到次年二月征收完畢。
征收上來的稅款都要向戶部報賬,雙方數(shù)目必須完全一樣,方可以結(jié)項,若有一處不符合,整個賬冊就得駁回去,由當?shù)氐牟颊尽⒏?、縣重新填報再蓋章。
洪武年間,都城在應(yīng)天,所以天下各地的官員都要運送實物稅款到京城來,交由戶部核算。
各地距離遠近不同,依著當下交通條件,所需時日,十多天至一兩個月不等。
在這一兩個月間,各地官員齊聚京里,那可是熱鬧無比。
清量稅賦,明面上只是戶部的事,可這其中牽涉眾多,引得朝堂大小官員關(guān)注,自在情理之中。
而全國各地的官員都擁到京城來,熱鬧的可不只是朝堂。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前門大街上,陸羽收起快板,朝著看客們四下拱手,笑得滿面春風,在他身后,小鼻涕幾人也抱著沉甸甸的錢袋子,樂得合不攏嘴。
“老大,這幾日可賺大發(fā)了,每日的打賞錢,可抵過從前四五天的!”
小鼻涕將那錢袋子掂了掂,又沖陸羽揚了揚道:“照這么下去,咱能換套更大的院子了!”
幻想著日日都能有此收入,小家伙美得鼻涕直冒泡,他顧不上擦鼻涕,只忙著將錢袋子抱在懷里,左掂量,右把玩。
看他這副財迷嘴臉,陸羽無奈笑了笑,一腳踢在其屁股上,道:“換個屁!也不看看現(xiàn)下這里是什么地方,竟做那沒來由的美夢!”
他領(lǐng)著小鼻涕一眾,收拾了賣藝用的家伙事兒,一齊朝住所走去。
小鼻涕仍在做夢道:“若是每日都有這般賞錢,如何換不成大院子了?”
陸羽邊走邊搖頭,笑著解釋:“這幾天是特殊情況,咱們占了朝廷地方官員押稅進京的便宜,方能掙這么多,你以為天天都能有這般收入?”
小鼻涕聽得直蹙眉頭,倒是管不了這些,仍埋頭在那錢袋子里摸索清量:“一顆、兩顆、三顆……這里面還有不少現(xiàn)銀哩,京城百姓們何時變這么大方了?”
聽這話,陸羽就知道這家伙壓根沒領(lǐng)會自己意思,他點了點小鼻涕的腦門,索性將話說得更明白些。
“誰告訴你那些看客們是京城百姓了?你也不瞧瞧,那些人穿綢披錦,腳下蹬的清一色的黑面皮官靴,操的又是各地口音,他們可不是百姓,而是各地進京的官員,這回是押運稅款赴京公干的?!?
早在前幾天,陸羽就注意到京中異動,他發(fā)現(xiàn)看客中多了不少出手闊綽之人,細一打量才發(fā)覺都是外地官員,再一打聽,便探出這些人的來歷。
“押運稅款?”小鼻涕總算聽到關(guān)鍵處,蹙著眉頭道:“押銀子要恁多人作甚?”
陸羽笑著搖頭:“可不是銀子,這些稅款,多是糧食絹帛之類,可得要不少人押運呢!”
怕小鼻涕聽不懂,他又將那征稅流程步驟,拆分成簡單明了的大白話,與他細細分說。
一路說完,也到了自家院門外。
“聽懂了沒?”
眼看小鼻涕一眾全都翻著大眼,似懂非懂的模樣,陸羽氣得直拍腦門道:“我這是造了什么孽,竟收了你們這班子沒見過世面的小弟!”
一個后世人,穿越過來,還要向他們本地人科普現(xiàn)下的常識。
倒也不怪他們,這批半大小子都是窮苦人家出身,素來只有繳稅納糧的份兒,從沒干過收稅活計,再者說他們年紀不大,便是此前經(jīng)歷過繳納稅糧,也多是父母一輩的事兒。
“懶得跟你們多啰嗦,去,開門去!”
見小弟們?nèi)允遣欢?,陸羽干脆放棄科普,他從小鼻涕手里奪過錢袋,一腳踢在其屁股上,吩咐他去開門。
院中留有自家小弟,倒不用開鎖,不過上前將半掩的院門推開罷了。
小鼻涕卻一百個不樂意,直扭捏著哼哼了許久,才磨磨嘰嘰往院門走去,倒不是懶,這小家伙抱那錢袋子抱上了癮,著實不愿撒手,直到走開幾步,仍要不時回頭,朝陸羽懷里直盯望著。
“快去快去,把門敞開些,后面還有大把東西要搬進去呢!”陸羽拿嘴朝身后小板車上的戲臺道具努了努,吩咐小鼻涕道。
小鼻涕這才扭頭朝院門走去,走到那院子大門口,伸出腳便要踢過去,這是他慣有的動作,一腳踢開門省事。
陸羽早看不慣他這散漫做派,登時便要叫喝:“你小子,再敢……”
可話沒說完,小鼻涕突然收住了腳,驚疑地叫了一聲:“咦?”他隨即回頭,朝陸羽招手道:“老大,快來,這里躺著個死人哩!”
這小娃娃雖然年幼,卻也算見慣了災(zāi)噩場面,“死人”二字從他嘴里蹦出來,竟顯得司空見慣,毫不離奇。
但陸羽可沒這份大心臟,被小鼻涕這話嚇了個半死,他立時將錢袋子丟給其他人,慌忙跑了過去,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院門口墻根處,果真躺了個“死人”。
這人雖然沒有披著袈裟,但其頭上卻無一絲鬢發(fā),還有好幾個戒疤,很顯然是個出家僧人,此時他臉色煞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乍一望去果真死人模樣,但細一觀察也能看出,他鼻息端仍有淡淡白氣冒出,顯然還未斷了呼吸。
看到那人未死,陸羽長舒口氣,道:“你要死啊,咋咋呼呼瞎叫個什么!”
先賞了小鼻涕一腳,陸羽又蹲下身子,在那僧人臉上拍了拍。
“喂,醒醒!”
“喂,你怎樣了?”
一連拍了幾下,僧人仍閉著眼一動不動,看這情形,怕是很難喊醒了。
“老大,死了沒有?”小鼻涕探了個腦袋過來,好奇道。
陸羽沒好氣瞪了他一眼:“沒瞧見人家還有氣嘛!”
然后他看了看四下,沒見著旁人,又嘆了口氣:“看樣子也是個孤苦無依的,來,搭把手,咱給他扛進院去。”
“???”
小鼻涕有些不情愿,在那僧人臉上打量著:“該不會是什么壞人吧?”
陸羽已上手開始搬運了道:“管他是什么人,總得先救活再說!”
現(xiàn)下雖已快到四月了,可夜間天氣仍很寒冷,若放任不管,只消一夜,這人當真會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