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澈迅速接話道:“六笑前輩重!晚輩豈敢在前輩面前承‘折服’二字?!?
他環(huán)視四周,由衷道:“六笑前輩的此處神居雖看似潦陋,但所藏食材之珍,縱是合六神國之所藏怕是都難以相匹。六笑前輩允晚輩任意取用,已是莫大的恩許,晚輩定竭盡全力,不敢讓前輩失望?!?
一堆示敬之語說完,云澈目光轉過,雙瞳霎時清明無塵。
六笑神官即將出口的話瞬止在喉間,一雙老目再次重新打量了云澈一眼。
堪堪兩甲子的幼齡,只有神主境的修為,卻可以在一個神官之側,且是神官所居之地一瞬間聚心凝神,萬念皆拂。
他此生見過不知多少代的神子神女,每一個都是同輩間立于世巔的存在,卻從未有一人能做到如此。
這小子……
安靜少許,云澈忽然眼神一定,手掌抓出,數(shù)十道風旋從他的指尖同時卷出,回轉之時,已將六十六種各色各異的食材帶至云澈身前。
畫彩璃只覺眼花繚亂,甚至超過八成都不知其名。
火焰燃起,直接將所有食材全部吞沒。隨之云澈雙手舞起,手指所到之處掠起道道風刃掠動,而這數(shù)十道風刃卻又似乎每一道都各不相同,或柔和,或輕巧,或蒼勁,或驟烈,將不同的食材以不同的方式同時斷裂、切割、凈化、匯融……
而比之更為神奇的,是火焰。
那分明是一團火焰,卻又仿佛蘊著數(shù)十簇各不相同的火。明明火焰相連,但其溫其烈卻又截然不同,如存在著數(shù)十道不可察知,更不可跨越的無形壁障,將之隔絕成數(shù)十片互不干擾的獨立火域。
這般火焰異象,六笑神官在云澈制作“月傾映云酥”的時便已有所察覺。此刻,更是以數(shù)倍于那時的程度清晰呈現(xiàn)于他的五感之中。
風火交融,火灼風勢,風卷火舌,六十六種食材被完全覆沒其中,就連氣息都難以逸散而出,只能聽到完全交疊在一起的風刃與火灼之音,
畫彩璃目若燦星,火焰映著她盈滿雙眸的依戀、崇拜和期待。
此時,只要一個稍有閱歷的人在側,都能從她的眸中窺見她對云澈那太過異常的情感。但六笑神官卻渾然不覺,他雙目直直的盯看著云澈,全程氣息盡斂,別說喘大氣,就連眼珠子都沒動彈過半分。
只不過,他縱為神官,也無從察覺那隱于火焰與風刃之中,來自天毒珠的極道凈化之力。
嘭!
一聲輕響,火熄風彌,只余裊裊白霧。
白霧緩緩沉降,顯出的,是一個不知何時凝成的冰碗。
六笑神官目光所至,碗中似盛著一副詩意的朝霞圖,映照著清淡,卻又分外明艷的緋紅。
他一步踏前,隨著視線的稍稍偏移,那朝霞竟瞬間化作漫天的流金,如在鋪敘著黃昏近暮前的最后璀璨。
六笑神官愣了一下,目光再轉過時,流金已逝,碗中景象化作初春的冰綃,晶瑩剔透中仿若攜著淡淡的春寒。再一轉目,冰綃已融,翠綠滿目,那是唯有凈土才可奢見的純凈與生機。
”好看,好好看!”畫彩璃發(fā)出著難以自禁的輕吟:“從不同的方位,居然可以看到完全不一樣的色彩?!?
云澈手持冰碗,微笑著道:“師父說過,食雖以味為重,但也當以色奪人。所以此番稍稍賣弄了些,以不同的食材的源色為基,以冰霧為輔,為此湯鋪陳了六層色相。從遠及近,可逐層看到六種風景,分明為朝霞、近暮、初春、晚夏、幽夜、薄云。”
畫彩璃抿唇,不掩驕傲與崇拜:“這個世上,只有云哥哥會把吃的東西都做的那么好看?!?
云澈回以微笑,還沒開口,手中便是一松,冰碗已是落在了六笑神官手中。
“這湯,叫什么名字!”他直接問道,目光卻是死死吸在冰碗之上。短短幾個字間,鼻尖卻是連續(xù)抽動了五六次。
云澈溫和的應道:“此湯名為……六笑睥風塵?!?
六笑神官抬眸,一雙侵染著數(shù)百萬年風塵的雙眸與這個只有“兩甲子”的小輩對視:“六十六種食材,六重色相,六色風塵……也就是說,此湯非你得意之作,而是恰在此時此地的隨心之作?”
“是?!痹瞥禾谷活h首:“晚輩很早便聽彩璃提及,六笑前輩常吟‘笑人笑己笑古今,笑天笑地笑浮屠’。晚輩雖閱歷淺薄,但依舊能從這短短十四字中,感受到一種超脫塵世的高視與灑脫,更感世人所翹仰,卻盡為前輩所睥睨?!?
“今日終于有幸得見六笑前輩。前輩身為俯世神官,卻毫無懾人之氣、傲人之態(tài),若置身塵世,恐無人可識前輩神官之姿。世間萬靈萬物,尊卑規(guī)禮,在前輩眼中似皆為風塵之戲,這般心魂之境,非晚輩所能仰及,心中敬佩,更是遠勝往昔之神往?!?
“此六笑睥風塵,便是晚輩依感而作,以示晚輩對六笑前輩的敬意,還請前輩品鑒?!?
語至此,縱使畫彩璃對云澈的“巧舌如簧”早已心知,依舊沒忍住彎了彎眉。
六笑神官那臟灰的胡子抖了抖,嘖嘖嘆道:“好小子,好一個六笑睥風塵,好一頓精巧絕倫的馬屁?!?
語落,他抬手仰頭,動作雖大,卻只是淺酌了一口“六笑睥風塵”,未讓碗中之物灑濺分毫。
然后,他整個人頓在了那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