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土’者,土司、土酋也,西南絕大多數(shù)土地和人口,都掌握在這些土司、土酋手中,那里的百姓只知有頭領(lǐng),卻不知有朝廷,只知給頭領(lǐng)交租子,卻從不給朝堂上稅。
而朝廷的政策,是只招降土司,并以土司為羈縻官員,代為管理當?shù)夭孔?,這樣做,固然有節(jié)省精力的好處,卻是遺患甚重,
土司大多貪得無厭,若朝廷總以厚禮賜之,他們倒能老實,可朝廷稍一怠慢,他們就心生不滿,想著反叛!”陸羽解釋道。
“不錯,咱對那水東、水西二部深恩厚待,他們不也反叛了嘛!”朱元璋點了點頭,顯然也同意陸羽的話。
陸羽繼續(xù)道:“而這些土司每每一反,朝廷就得舉兵征討,打完之后換了個土司管理,要不了多久又會反叛,如此降了復(fù)叛、叛了復(fù)降,反反復(fù)復(fù)無窮盡也,朝廷又多少精力,能耗費在這些土司身上?”
朱元璋恨恨咬牙:“是極是極,這些小人,最是無恥!”
“更有甚者,一旦天下形勢有變,王朝衰落,那些土司說不定還會謀求獨立建國,當初的安南國,不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獨立出去的嗎?””
安南自秦以來,一直都是華夏領(lǐng)土,只可惜后來唐末大亂,無暇再理會這安南都護府,以致其獨立建國,直到此時此刻的洪武一朝,安南仍未收復(fù)。
念及此事,朱元璋恨恨不平:“遲早有一天,咱要將西南征服,將那安南國一并收復(fù)!”
一旁的朱標則更理智,先前他一直細細思索,待陸羽說完,他才出來發(fā)問道:“這‘土’的問題已然說明,那‘流’又指的何意?”
“流就是流官!”陸羽點了點頭,贊許朱標心思明慧,繼續(xù)解釋道。
“流官?”朱家父子兩眼一瞪
流官的含義,他父子倆當然能懂,卻是不知這流官如何治服土司。
陸羽細加解釋:“所謂改土歸流,即是徹底廢除土司制度,改由朝廷直接派遣流官管理。”
朱標登時反應(yīng)過來:“那這不與我中原官制一樣嘛!”
“對!”
陸羽點頭:“就是要徹底改變西南部族現(xiàn)狀,讓他們接受我中原王化,成為我大明子民,徹底摒棄原先的土司制度,才能一勞永逸,解決土司遺患!”
經(jīng)陸羽這一解釋,改土歸流就成了大白話,無非將土司制度徹底取消,將西南地區(qū)徹底納入王化。
這道理雖淺顯易懂,可要實施起來,并非易事。
聞,朱元璋沒有說話,朱標卻有些猶豫道:“這……怕是不好實施吧?須知西南地區(qū)民風(fēng)彪悍,習(xí)俗文化與中原大不相同,若貿(mào)然改動,怕會招致民亂風(fēng)險?!?
治國一道,穩(wěn)字當先。
“改土歸流的確很難,但有其必要性,西南土司世官其土、世司其名,對所屬土民有生殺予奪之權(quán),所謂‘主仆之分,百世不移’,更可怕的是,那些土民愚昧無知,苦而不自知。身為奴仆,竟全然不知自己被誰奴役,反而世代擁護那些土司?!?
“這些名義上的土司,雖歸降我大明朝廷,可實際上,他們在當?shù)匾研纬梢粋€個小朝廷,可不聽天子調(diào)令,直接掌控當?shù)囟愘x生民,如此權(quán)力,不能不防?。∪舨粡U除土司制度,西南永不可能平定!”陸羽加重語氣道。
“可是這些土司長久把控西南,已形成尾大不掉之勢,況且當下局面,大多數(shù)土司已效忠我大明,若貿(mào)然裁撤,怕會引發(fā)他們的不滿??!”朱標再次說道。
他的話并非沒有道理。
當下水東水西二部雖反,可大多數(shù)土司還是安分守己的,可若朝廷要改土歸流,那些原本歸順的土司怕也要反了。
畢竟你要奪了人家世代傳承的權(quán)力,人家不反才怪!
“怎么,他們還敢反叛不成?真當我大明士兵的刀不鋒利否?”朱元璋終于說話了,話語中盡顯霸氣,顯然水東水西二部的反叛讓他對西南那群土司沒有任何好感了。
“其實殿下所慮并非沒有道理,不過這改土歸流之事本就不可能一步到位,對那些較為恭順的土司,咱們可以先不動其統(tǒng)治根本,只派出流官‘協(xié)助’管理,只要能維持土流并存的局面,日后定有改土歸流的一天?!?
“溫水煮青蛙,這倒是不錯!”朱元璋聽后,點了點頭,所謂“協(xié)助管理”,其實就是個好聽的說法,為的不還是削弱土司的掌控權(quán)嘛!
朱標不再擔(dān)憂,反是笑著附和道:“如此懷柔手段,對方定沒有反對的借口?!?
“至于那些不老實、不聽話,甚至想造反的土司嘛……”
還沒等陸羽說完,朱元璋當即就叫道:“那就打,打到他們同意為止,我大明養(yǎng)兵百萬,不就是為此嗎?”
“陛下所不錯,對這種不聽話的土司,就得一擼到底,所屬部族也徹底改為流官治理,若是不然,‘蠻不出峒,漢不入境’的局面,就永遠無法改變!”
這區(qū)別對待、分步治理之法,既解決了朱標所擔(dān)憂“激怒土司”之患,又解決了朱元璋所慮“土司反復(fù)”之苦,實乃最佳良策。
水東、水西的叛亂,已叫朱元璋如鯁在喉,先前又聽說有明一朝,土司都不安分,他就更不爽了,若能徹底解決土司問題,將西南地區(qū)納入王化管教,自是再好不過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朱元璋很是滿意,大手一掃,托起桌上酒杯道:“來,許久沒與你共飲,今日便借這美酒共飲一杯,希望你所提這改土歸流之法,真能根治西南邊患,叫我大明一勞永逸!”
他許是格外高興,也不管陸羽答不答應(yīng),一仰脖搶先吞下酒去。
喝完了酒,朱元璋又如釋重負般“哈”了口酒氣,頗有灑脫豪爽之勢。
人家都干杯了,陸羽總不好不給面子,忙也撿了個干凈酒杯,自斟自酌。
可這一杯酒還沒喝完,朱天子已然站起身來,朝外頭走去,邊走邊丟下句話來:“咱還急著回去部署西南戰(zhàn)事,今日就不多留了?!?
今日來就為了兩件事,一看飛天,二問土司之患。如今二者都已有答案,還留這干嘛?
朱元璋父子二人倒走得干脆,徒留陸羽一臉懵逼,他忙喝光杯中酒,朝后嚷道:“陛下,別急著走??!您這頓飯……到底結(jié)過賬沒有?”
……
次日一早,朱元璋在朝會上宣布了西南叛亂之事。
武將們早已知悉內(nèi)情,自是沒什么反應(yīng),可那些文臣,卻是大為震驚。
區(qū)區(qū)西南蠻夷,也敢挑釁大明,饒是文臣沒那么火爆脾氣,也紛紛出列求戰(zhàn)。
“請陛下發(fā)兵鎮(zhèn)壓,殺雞儆猴,以彰王化正義!”
調(diào)動起朝臣憤慨,朱元璋隨即宣布,派沐英前去平亂,這一消息,自是得到滿朝文武的支持。
下朝之后,朱元璋循例回到武英殿處理政務(wù)。
還沒坐牢一會兒,云奇便走上前來,對著朱元璋輕聲說道:“陛下,陸大人求見?!?
京官中姓陸的官員不少,但能讓云奇不報官階,只一句“陸大人”代稱的,當然只有陸羽了。
朱元璋迷茫抬起頭來:“昨日才見過面,怎今日又跑來宮里了?”
一旁的朱標也甚是好奇:“自打徐家妹子生產(chǎn)后,陸先生就沒主動進過宮,怎今日會特意求見?”
父子倆迷茫相顧,旋又招手吩咐云奇,放人進殿。
沒片刻工夫,陸羽便已站到武英殿中。
朱元璋將手頭軍務(wù)放下,笑著問道:“你小子今日過來作甚,昨日那頓飯,咱可是事先付過錢的!”
“臣哪是那等斤斤計較的小人?”陸羽笑著擺手道。
“那你今天來干啥?”朱元璋說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昨日不知是誰,跟在屁股后頭嚷著問結(jié)沒結(jié)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