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寧既已主動請纓,自不可能讓胡惟庸久候,不過他雖然激動,但也知道,這種事不適合親自上陣,所以提前安排好心腹官備好奏折,準備擇日朝會上彈劾。
至于能否辦成,那無所謂,反正自己已經跟相爺打過照面了,若是辦成了,便是他陳寧的功勞,即便辦不成,也與他陳寧無關。
翌日朝會上,當朱天子處理完近期政事,詢問朝臣有無上奏時,只見御史李文墨站了出來,說道:“啟稟陛下,臣有本要奏!”
這李文墨年不過三十,本是御史臺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其人本就是江寧縣出身,陳寧挑他出來,自也看中這一便利。
“何事啟奏?”朱元璋詢問道。
“啟稟陛下,臣要彈劾江寧縣令陸羽,其人身為地方父母官,卻羅織罪名,憑空栽贓縣中鄉(xiāng)宿,將其強拿下獄,制造冤假錯案!”
“此等行徑,當真令人神共憤,若不糾錯制止,必定令我大明律法蒙污,叫我朝廷威信盡喪!”
李文墨年輕英銳,中氣十足,此刻站出來朗聲彈劾,當真有慷慨執(zhí)之氣概。
朝臣們一聽,當即連連頷首,暗道此人不負御史官之責。
眾人早因稅改之事,記恨上那陸羽,自是希望此奏報能拉其下馬,但成與不成,還得看陛下眼色。
朱元璋略略蹙眉道:“你說陸羽他栽贓陷害,可有證據?”
李文墨當即點頭:“那被陸羽羈押的鄉(xiāng)紳,姓李名公望,此人是十里八鄉(xiāng)交口稱贊的善人,平日里最是照拂鄉(xiāng)里,可陸羽卻說其貪贓枉法,誣蔑他殘害鄉(xiāng)民,更甚至,為了坐實其罪名,陸羽還屈打成招,逼著李公望承認那莫須有罪名?!?
這話一出,大殿里立時炸開了鍋。
陸羽此刻正在替陛下試行新政,推廣那稅改政策,這事一旦辦成,便是天大的功勞,而那寧安村正是此次稅改的第一站。
剛一開頭,就要動用武力,更甚至要栽贓陷害,這手段不可謂不毒辣,顯然,陸羽抓那鄉(xiāng)紳下獄,是為了盡快推行新政,好向天子邀功。
在場的大多對那新政不感冒,也都希望新政試行失敗。
是以,當即便有人站出來,爭相彈劾。
“那陸羽定是推行稅改心切,走了極端!”
“這等行徑當真叫人神共憤!”
“制造冤假錯案,實不配當一地父母官,懇請陛下將其撤職查辦!”
紛嚷嘈雜的控訴聲中,朱元璋仍自巋然不動,他只靜默等候,等到殿中諸臣意識到行失妥,停下來后,才緩緩開口:“據咱所知,那李公望不法之案,尚在江寧縣審斷之中,此刻壓根沒送到京里,李御史難道看到那案件卷宗了?”
李文墨當然沒看過卷宗,但對于朱元璋的問話,他早就想好了應對之策,道:“稟陛下,微臣不巧正是江寧縣人,自然從家鄉(xiāng)父老口中,聞聽這樁冤案,臣身為御史官,自當彈劾這陸羽,替家鄉(xiāng)父老討個公道?!?
朱元璋眉頭微皺,顯然已有不悅,風聞奏事,是朱元璋賜予御史官的職權,任他朱天子如何不滿,也只能姑妄忍耐。
略頓片刻,朱元璋又道:“這么說來,李御史只憑一些毫無證據的說辭,便能斷那李公望清白?”
雖說風聞奏事,但也不是隨意聽了些無端流,便能來上奏的,至少得先作甄別判斷,有了大致的準度,方能上奏。
而這樁案子的關鍵,就是那李公望有沒有犯罪,是不是仁善之輩。
身為江寧人,李文墨在談論這樁案子時,有個便利之處,那便是風聞奏事的“風聞”二字。
離家不遠,對于家鄉(xiāng)近況有所了解,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而身為本地人,他對那李公望的了解判斷,又較常人有更高可信度。
李文墨稍一思慮,立即拱手道:“臣身為江寧縣人,自是早已聽過那李公望的善名,他為人和善,寬厚待人,怎會做出殺人害命的勾當?”
“陸縣令不分青紅皂白,便將之抓捕羈押,自是誣蔑栽贓,想必是其推行稅改心切,一時忘了為官本分,忘了斷案當依事實證據,不可一味昧上!”
李文墨的意思,再簡單不過——陸羽是為了討好天子,才冤枉好人,制造了冤假錯案,而這話再往下延伸,更有多番聯想——這錯案根源并不在陸羽,而在陸羽在求功勞。
只要這冤案坐實,稅改這朝廷大計,就蒙上了一層污點,難以再推行下去。
而這一點,正是滿朝上下所急切期盼的。
是以,當李文墨的話說完,朝臣們交頭接耳,盡皆點頭稱好,以作附和。
對此,朱元璋一陣冷笑,他早知這稅改之路不會太順遂,這些人定會想方設法阻撓推拒。
但……好在……
“哼,為人和善,寬厚待人……李御史,你對那李公望的評價,倒是不低嘛!”
朱元璋冷哼說道,隨機他沒再等對方答話,當即向身邊云奇遞了個眼色,云奇也立刻回身,從小太監(jiān)手中接過一沓厚紙,遞了上去。
那卷紙厚厚十來頁,其上斑墨遍布,顯然是記了不少內容,卻是不知寫的什么。
云奇遞到手邊,朱元璋卻并不接下,他只擺了擺手,冷聲道:“拿下去,先叫李御史看一看,再讓其他朝臣傳閱!”
眾人正自好奇,就見云奇將那卷紙放在托盤中,走了下來,他當先走到李文墨身旁,將托盤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