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坐落在一條清凈的巷弄深處,門庭樸素而雅致,只懸著一塊烏木匾額,上書“清芬世守”四個清雋大字,乃是蘇老太爺親筆。
蘇驚墨甫一下馬,便踉蹌著沖上前用力拍響門環(huán)。不過幾聲,那扇略顯斑駁的木門便“吱呀”一聲從內(nèi)打開,兩位婦人帶著幾名仆婦迎了出來。
當(dāng)先一位身著靛藍色素面杭綢褙子,發(fā)間只簪一支素銀簪子,面容溫婉,眉眼間帶著揮之不去的憂色,正是蘇驚墨的母親,二房媳婦王氏。
王氏一見兒子滿身塵土、臉頰帶傷的模樣,心疼得立刻上前:“墨兒!怎么摔成這樣!快先進來收拾一下!”
王氏身后半步站著一位身穿藕荷色長裙的婦人,烏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簪著成套的珍珠頭面。她唇角天生微微上翹,似總帶著三分笑意,正是蘇家長房媳婦林靜薇。
那林靜薇的目光越過眾人,精準(zhǔn)地落在云昭臉上,眸中閃過一抹訝異:“這位姑娘是……也太像了!”
此一出,王氏這才真正將注意力放到云昭身上,仔細看去,也不由得怔住。
云昭步履從容地走上前:“晚輩云昭,特來為府上蘇山長診治。”
王氏聞,面上浮現(xiàn)一絲遲疑:“云姑娘有心了。只是你年紀(jì)尚輕,家翁的病況又頗為復(fù)雜……”
“娘!”蘇驚墨顧不上禮儀,扯住母親的衣袖低聲快速耳語了幾句。
王氏臉色微變,再看向云昭時,目光中已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期盼與信任。
她側(cè)身讓開道路,語氣真誠了許多:“既如此,有勞姑娘費心,請隨我來?!?
林靜薇的目光卻似不經(jīng)意般,掃過一直沉默立于云昭身側(cè)的蕭啟。見他衣著看似尋常,但氣度尊貴,龍章鳳姿,絕非尋常之輩,她眼底精光一閃,語氣親昵中帶著一絲探究:
“驚墨,你這孩子,來了貴客也不給大伯母引見?總不能什么人都往你祖父屋里請,若是沖撞了……”
“放肆!”李副將一步踏前,聲如洪鐘,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林靜薇綿里藏針的話語,“此乃當(dāng)朝秦王殿下!豈容你在此妄加揣測!”
林靜薇被這突如其來的厲喝與“秦王”名號駭?shù)媚樕话?,方才那恰到好處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云昭與蕭啟并未過多理會林靜薇的刻意刺探,并肩快步踏入蘇府。
府內(nèi)庭院不深,卻布局清雅,隨處可見修剪得當(dāng)?shù)拇渲衽c芭蕉。一行人穿過一道月洞門,很快便來到一處較為僻靜的院落,進了正房。
屋內(nèi)光線有些晦暗,彌漫著濃郁的藥味,烏壓壓擠了不少憂心忡忡的女眷和仆從。
云昭甫一進門,不待她開口,李副將已再度朗聲道:“秦王殿下駕到,閑雜人等暫且退避,莫要妨礙貴人!”
屋內(nèi)眾人聞,皆是悚然一驚,紛紛跪地行禮,又敬畏惶恐地讓開一條通路,目光不由自主地匯聚在蕭啟與云昭身上。
云昭目光迅速掃過室內(nèi),眉頭微蹙,直接吩咐道:“把簾子都拉開,窗戶打開通風(fēng)?!?
一個站在床尾的少女卻蹙起細眉,語氣透著幾分倨傲:“你是何人?祖父需要靜養(yǎng),貿(mào)然開窗,若是著了風(fēng)寒,你擔(dān)待得起嗎?”
這少女正是林靜薇之女,名喚蘇玉嬛,素以才情自詡。此時見云昭容貌絕俗,又有秦王相伴,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敵意。
這一次,不待李副將開口,王氏已搶先一步道:“玉嬛,不得無禮。這是墨兒特意請來為祖父診治的小醫(yī)仙,大家且先聽醫(yī)仙的安排?!?
她一邊說著,一邊親自上前,利落地拉開了厚重的窗簾,又命丫鬟將緊閉的窗戶推開。
時值盛夏,窗外正對著一池蓮塘,清新荷香隨著微風(fēng)徐徐送入,驅(qū)散了部分室內(nèi)的濁氣,令人精神一振。
云昭走到床前,守在榻邊的蘇老夫人抬頭望來,待看清云昭面容的剎那,不由怔住,嘴唇微微顫動。
云昭俯身,細細端詳躺在床上的外祖父,玄瞳悄然開啟,心頭猛地一沉。但見老人印堂處纏繞著一縷若有若無的黑黃穢氣,這分明是——
“厭勝之術(shù)?”她輕聲自語,指尖在袖中掐了個探靈訣。
在玄瞳的視野之中,她看見老人周身的氣場被數(shù)道無形的灰黑絲線纏繞,這些絲線如蛛網(wǎng)般黏稠,最終都詭異地指向東南方向。
蕭啟見云昭神色凝重地注視著遠方,不由靠近低聲詢問:“可需要我做什么?”
云昭來京城雖有一段時日,但平日里極少有機會出門閑逛,對城中布局不甚熟悉,此刻她也顧不得客氣,湊近蕭啟耳畔低語:“東南方向,可有什么與山長關(guān)系密切的……”
話音未落,她已反應(yīng)過來,與蕭啟幾乎同時開口:“書院?”“竹山書院!”
云昭眸光一凜,當(dāng)即喊了聲鶯時,從隨身藥箱中取出一枚古舊銅錢。
她將銅錢懸于老人眉心三寸之處,口中念念有詞。
只見那銅錢竟無風(fēng)自動,劇烈震顫起來,發(fā)出嗡嗡低鳴——
這正是“斷梁咒”的顯兆!
此術(shù)陰毒,需在房梁之下埋入施咒者的生辰八字與受咒者的貼身之物,借魯班秘法催動,能令受咒者心神不寧,災(zāi)禍頻生。
難怪外祖父會無故摔傷,且傷勢遲遲不愈!
她問王氏等人:“山長今日可去過書院?”
守在床邊的蘇老夫人拭淚道:“我原說他腿腳不便,不讓他去??伤f近日覓得一套珍本《河防通議》,定要親自去書院藏整理,說要給學(xué)子們研習(xí)水利之用。”
老人說到此處,又是心疼又是無奈,“他這輩子,心里裝的都是-->>書院那些學(xué)生……”
云昭心中有數(shù),伸手為蘇山長診脈。指尖才搭上腕脈,便覺脈象虛浮如絮,時斷時續(xù),且有一股陰寒之氣在經(jīng)脈中游走,這正是中了厭勝之術(shù)的典型脈象!
她輕輕挽起老人的褲腿檢查傷勢,只見敷著厚厚藥膏的傷處周圍,皮肉竟呈現(xiàn)不自然的青黑色,觸手冰涼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