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聞,不由得多看了趙悉兩眼。
此人表面一副玩世不恭的紈绔相,聽其觀其行,倒是個藏鋒于拙、內(nèi)里剛直的性情中人。
蕭啟聲音冷澈,再度將話題拉回駭人的現(xiàn)實:“不止丹爐。
這方蓮池,每年蓮花盛開時,引得京城萬人空巷、爭相觀賞,其下滋養(yǎng)蓮花的淤泥,盡是那丹爐焚化之后的骨灰?!?
趙悉臉色鐵青,嘴里一陣嘰里咕嚕。
罵得挺臟的。
蕭啟沉聲問:“讓你去拿的主犯呢?”
提起此事,趙悉桃花眼里閃過一抹厲色,略帶得色地哼了一聲:
“那妖道半路想咬舌自盡,被我的人眼疾手快卸了下巴,現(xiàn)在正結(jié)結(jié)實實捆在我馬車?yán)锖驅(qū)從?!?
云昭聞,心下恍然,不禁生出幾分莞爾。
原以為這位趙大人睡眼惺忪、官帽歪斜,是被手下臨時從熱被窩里薅起來辦案的。
此刻才知,他竟也和蕭啟一樣,徹夜未眠,奔波部署,且早已將關(guān)鍵案犯擒獲。
方才那副形狀,約莫是趕來路上在車?yán)锱R時假寐所致。
趙悉恰好看過來,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打量著云昭道:
“秦王殿下,這位莫非就是傳說中那位,妙手回春治好了您頭疼頑疾的小醫(yī)仙?”
蕭啟睇了他一眼,目光暗含警告,語氣卻透著實實在在的熟稔:
“讓你的人下去,將所有證物逐一清點造冊。明日一早,傳喚所有報過失蹤女子的人家,前來認(rèn)領(lǐng)遺物?!?
“都聽見殿下吩咐了?”
趙悉朝身后一招手,語氣又恢復(fù)了先時那種漫不經(jīng)心,
“手腳都給本官利索點,登記造冊,一件都不許錯漏!趕緊忙完,興許升堂前還能擠點時辰補個眠。”
他話音剛落,一陣急促而整齊的腳步聲便由遠(yuǎn)及近傳來。
夜色中,一行人手提官燈,步履迅疾,聲勢頗壯。
為首之人身著紫色圓領(lǐng)官袍,正是大理寺卿白羨安。
白羨安生得白凈斯文,頗具書卷氣,上前幾步,出示公文,語氣雖緩,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強硬:
“秦王殿下,趙府尹。此案牽連甚廣,駭人聽聞,已驚動圣聽。
依《晉律》,此等驚天重案,當(dāng)由大理寺接管。
本官依律行事,即刻接手此案,所有尸身、證物及一干人犯,需立即移交大理寺勘驗!”
趙悉一聽,瞬間炸了毛,方才那點懶散勁兒一掃而空,當(dāng)場跳腳罵道:“白羨安!你放屁!
這案子是老子……是本府先接手的!嫌犯是本府抓的,證物是秦王殿下搜的,現(xiàn)在人贓并獲了——
你大理寺一張紙就想來摘桃子?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歷來京城這地界,京兆府尹的位子都是個燙手山芋。
天子腳下,王公貴胄多如過江之鯽。往四九城大街上溜達(dá),隨手一指,不是皇親、便是國戚。
可謂三步一侯,五步一公,稍有不慎,便不知開罪了哪路神仙。
然而,年僅二十七歲的趙悉,卻已在這風(fēng)口浪尖上穩(wěn)穩(wěn)坐了三年。
這不僅因他天生就是個七竅玲瓏的笑面狐貍,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為人處世滑不留手,讓人抓不住半點錯處。
更因他背后站著的是滿門忠烈的寧國公府——
父親是戰(zhàn)功赫赫的寧國公,長兄是威震邊關(guān)的承義侯。
趙家兒郎幾乎盡數(shù)捐軀沙場,只留下他這一根獨苗。
自打剛滿周歲,便被當(dāng)今圣上親口御封為世子,圣眷之濃,無人能及。
可以說,在這四九城里,拂了趙世子的面子,便是公然打皇帝的臉!
可白羨安顯然不吃這一套,他面色不變,語氣平板無波:
“本官只是依律行事。府尹大人與秦王殿下若對此有異議,明日早朝盡可向陛下陳情?!?
說罷,竟不容分說地朝身后一揮手,示意手下上前接管,擺明了要強行搶人。
“且慢?!?
一道清洌的女聲響起,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霎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云昭身上。
“白大人不能將人和物證帶走。”云昭上前一步,語氣平靜卻斬釘截鐵。
白羨安冰冷的目光掃過云昭的臉龐,帶著審視與不悅。
趙悉心頭一緊,雖不知云昭有何打算,卻下意識地側(cè)身半步,隱隱將她護(hù)在身后。
秦王身旁的墨一這時道:“白大人,這位是姜尚書府的千金,云昭姑娘。
今夜能尋獲這些受害者的遺骸與關(guān)鍵物證,全賴云姑娘出手相助?!?
白羨安扯了扯嘴角,語氣疏離而冠冕堂皇:“姜大小姐有功于案情,本官回朝后,自會稟明圣上,為小姐請功討賞?!?
他話鋒一轉(zhuǎn),意有所指地敲打,“不過,女子終究以貞靜為本分,深更半夜隨男子在外奔波,終究于閨譽有礙?!?
云昭聞,微微斂眉,正待開口——
一直沉默的蕭啟薄唇輕啟,聲音寒冽如冰:“她是本王請來的貴客,輪得到你來置喙?”
白羨安微微躬身,姿態(tài)恭謙:“下官一時失,還請王爺恕罪。”
可看他的眼神,分明沒有半分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