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門金光萬丈，神輝流淌。
守門的天兵天將見到二郎真君楊戩押著被捆仙索五花大綁，看似昏迷不醒的孫悟空歸來。
無不精神大振，紛紛挺直了腰板，眼中露出敬畏與興奮之色。
“看！快看！是真君回來了！”
一個天將的聲音發(fā)顫，卻竭力壓低，生怕驚擾了這份來之不易的勝利。
“擒住了！那潑天膽的妖猴，終于被擒住了！”
“真君威武！天庭威武！”
“哈哈，這次看你這死猴子還怎么囂張！”
“就是就是，真君果然不愧是天庭戰(zhàn)神，當(dāng)真厲害！”
……
頃刻間。
這聲音就如插上了翅膀，以一種近乎扭曲時空的速度，剎那間傳遍了三十三天的每一個角落。
消息所過之處，仙霧翻涌。
沿途的仙官神將，無論正在做什么，都齊刷刷地停下動作，紛紛側(cè)目。
他們的視線穿過層層宮闕，最終都落在那被幾個草頭神合力抬著的身影上。
那身影曾經(jīng)是何等的不可一世，攪得周天寒徹，神佛辟易。
如今，卻死狗一般被抬著，毫無聲息。
眾仙心中，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但無論先前是何種情緒，此刻都有一股難以喻的快意，從心底最深處汩汩涌上。
終于！
終于啊！
這該死的猴子，這捅破了天、踐踏了天庭顏面的孽障，總算是被抓住了！
然而，身為勝利主角的楊戩，臉上卻沒有半分喜色。
他周身的氣場冰冷得幾乎要將周圍的歡呼凍結(jié)，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覆蓋著一層化不開的陰翳。
“都給我滾開！”
漠然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卻蘊含著不容置喙的威嚴(yán)。
話音落下，歡呼聲戛然而止。
楊戩目不斜視，大步流星，徑直朝著凌霄殿的方向而去。
他身后的梅山兄弟與草頭神們，亦步亦趨，沉默得如同影子。
這一切，都被“昏迷”中的孫悟空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神念內(nèi)斂，宛若一塊頑石，卻將外界的所有反應(yīng)盡收心底，譏笑連連。
“有點意思?！?
“看來楊戩這廝，對天庭這幫趨炎附勢的家伙也并無半分好感，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孫悟空心中暗忖。
“也罷，正好借此機(jī)會，俺老孫倒要親眼看看，這對三界聞名的舅甥，見面時會是何等光景?！?
想到此處，孫悟空繼續(xù)完美地收斂著自身氣息，任由冰冷的捆仙索勒緊自己的魔猿之軀，被一路抬向那座象征著三界至高權(quán)柄的殿堂。
凌霄殿內(nèi)。
金釘攢玉戶，彩鳳舞朱門。
穹頂之上，星河輪轉(zhuǎn)，威嚴(yán)浩瀚。
早已得到消息的玉皇大帝高坐龍椅，面色沉靜，看不出絲毫波瀾，唯有那偶爾輕叩扶手的指尖，泄露了他內(nèi)心終得如釋重負(fù)的真實感受。
死猴子！
你總算是被抓了！
朕的劇本，終于可以不受阻礙地進(jìn)行下去了！
下方，文武仙卿分列兩側(cè)，一個個垂首肅立，整個大殿的氣氛肅穆到了極點，壓抑得連仙氣的流動都變得滯澀。
很快。
一陣沉穩(wěn)而有力的腳步聲從殿外傳來。
楊戩身披銀甲，大步走入殿中，他身后的梅山兄弟押解著孫悟空，動作干脆利落。
那依舊套在孫悟空腦門上的金剛琢，散發(fā)著一圈圈淡淡的功德光暈，有道韻流轉(zhuǎn)，將其體內(nèi)那足以傾覆天地的通天法力牢牢鎖死，隔絕內(nèi)外。
“見過陛下。”
楊戩走到殿中，微微拱手，姿態(tài)不卑不亢。
“楊戩奉旨，擒拿妖猴孫悟空歸案，現(xiàn)來復(fù)命！”
他的聲音依舊冷冽，平鋪直敘，聽不出半分功成之后的喜悅，也聽不出半分面見天帝的恭敬。
高坐之上的玉帝聞，眼眸冷冷一掃，視線在楊戩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在他身后被壓制的孫悟空身上。
半晌，他才不咸不淡地開口。
“嗯，辛苦了?！?
“來人，賞賜二郎顯圣真君……”
玉帝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響，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恩賜意味。
然而，他的話音未落。
楊戩豁然直立身軀，抬手一擺，直接打斷。
“不必了?！?
三個字，斬釘截鐵。
“楊戩告退！”
說完。
他甚至沒有再多看玉帝一眼，轉(zhuǎn)身，帶著梅山兄弟，身形化作一道銀光，瞬間便消失在凌霄殿內(nèi)。
來時如風(fēng)，去時如電。
整個過程，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大殿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在場的眾仙，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連呼吸都刻意放緩，誰也不敢在此刻發(fā)出半點聲音。
沒辦法，這對舅甥的關(guān)系在三界內(nèi)都是出了名的僵硬。
那是人家積攢了千百年的家務(wù)事，誰敢開口，誰就是自討沒趣。
玉帝的臉色沉了下去，鼻腔中發(fā)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冷哼。
他重新將目光匯聚在階下的孫悟空身上。
見其周身法力確確實實被金剛琢與捆仙索徹底禁錮，那顆始終懸著的大石，總算穩(wěn)穩(wěn)落地。
天庭的顏面，勉強(qiáng)算是保住了。
那該死的劫數(shù)，也終于要走向圓滿了！
孫悟空心中冷笑更甚。
“玉帝老兒，活該你這外甥不給你半點好臉色?！?
旋即。
玉帝調(diào)整好心態(tài)，恢復(fù)了那副高高在上、執(zhí)掌眾生命運的漠然姿態(tài)，俯瞰著階下的囚徒。
“妖猴孫悟空，你可知罪？”
審問的聲音，威嚴(yán)而宏大，在殿內(nèi)激起陣陣回音。
就在這時。
那原本被按在地上，裝作昏迷不醒的孫悟空，忽然動了動。
他的頭顱，緩緩抬起。
那雙被亂發(fā)遮掩的金瞳之中，哪里還有半分萎靡與頹喪？
燃起的，是焚盡八荒的桀驁！是洞穿神佛的嘲諷！
他扭了扭被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身子，捆仙索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雖然一身通天徹地的法力被禁，但那源自混沌魔猿的強(qiáng)悍肉身，依舊讓他掙脫了梅山兄弟的壓制，在一陣骨骼爆鳴聲中，站得筆直！
“知罪？”
孫悟空嗤笑一聲，那笑聲清亮而刺耳，肆無忌憚地回蕩在整個凌霄寶殿。
“當(dāng)然知罪?。 ?
他的回答，出乎所有仙神的預(yù)料。
只見他昂首挺胸，直面龍椅上那至高無上的存在，嘴角的弧度愈發(fā)譏誚。
“成王敗寇，自古皆然。”
“俺老孫既然已經(jīng)被你們抓到了這凌霄殿內(nèi)，束縛了一身神通法力，那便是輸了?！?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就是了?！?
說完。
孫悟空心中期待起來。
只是，那久違的系統(tǒng)提示音，竟然出奇地沒有響起。
殿內(nèi)一片死寂，他的心底，也同樣一片沉寂。
不禁間，這讓孫悟空有些失落。
“看來這次的事件跟之前有些重復(fù)，不足以繼續(xù)刷一波獎勵，可惜了……”
聞。
端坐于龍椅之上的玉帝，那雙俯瞰三界的眼眸中，金芒微微一閃。
眉梢，幾不可察地挑動了一下。
這猴頭，竟如此知趣？
倒是省去了一番口舌。
一時間，他竟不知該如何接續(xù)這早已擬好的審判流程。
就在玉帝指節(jié)輕叩龍椅，準(zhǔn)備再度開口定其罪責(zé)的剎那。
孫悟空的聲音，再一次響徹凌霄寶殿。
“哼！廢話少說。”
“想干什么就直接來吧，俺老孫若是眨一下眼，就不算好漢！”
那金色的猴毛根根豎起，捆仙索化作的鎖鏈隨著他的動作發(fā)出嘩啦的脆響，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刺骨的嘲弄。
“反正，你們不是早就將一切都算計好了嗎？”
“從俺老孫破石而出，到今日被擒于此，這一樁樁，這一件件，哪一樣不在你們的算盤之內(nèi)？”
他的目光掃過殿下群仙，最后定格在玉帝那威嚴(yán)的面容上。
“既然落在了你們手里，多說無益，來吧！”
話音落地的瞬間，整個凌霄寶殿的仙氣都為之一滯。
“放肆！”
一聲怒喝自天王隊列中炸響。
“大膽妖猴！死到臨頭，還敢在此胡亂語，污蔑天庭！”
“陛下！此獠冥頑不靈，當(dāng)就地正法！”
……
群仙神情劇變，先前看戲的悠然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戳破了秘密的驚惶。
他們紛紛出呵斥，試圖用聲浪將那駭人的語淹沒。
就連高高在上的玉帝，瞳孔也是驟然一縮。
這死猴子，在說什么？
他這是要把那件事，當(dāng)著三界眾仙的面，全部抖落出來的意思？
一股寒意從玉帝心底升起。
不行！
絕不能讓他再說下去！
玉帝的面色瞬間沉了下去，帝威如山海般傾軋而下，聲音裹挾著天憲的威嚴(yán)，轟然作響：
“認(rèn)罪便好！你之罪狀，早已昭告三界，人盡皆知！”
他必須搶回話語權(quán)，必須堵住這猴子的嘴。
“強(qiáng)闖東海龍宮，索取神珍！”
“大鬧陰曹地府，勾決生死簿！”
“藐視天庭法度，連敗天兵天將，抗拒抓捕！”
“更是喪心病狂，殺害四御帝君勾陳大帝！”
玉帝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字字句句都在羅列孫悟空那罄竹難書的罪行，仿佛要用這滔天罪狀將他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
這不僅是在定罪。
更是在為接下來的劇本，強(qiáng)行鋪路。
“哈哈哈哈！”
回應(yīng)他的，是孫悟空那肆無忌憚的狂笑。
笑聲穿云裂石，在宏偉的殿宇間回蕩，充滿了不加掩飾的鄙夷與不屑。
“既然如此，還跟俺老孫廢什么話？”
孫悟空猛地一挺胸膛，鎖鏈繃得筆直。
“倒不如，現(xiàn)在就去請西天大雷音寺的如來佛祖，讓他親臨此地。”
“直接一掌將俺老孫鎮(zhèn)壓了，豈不更為干脆利落？”
字字鏗鏘。
句句誅心。
他臉上甚至擠出一副委屈至極的神態(tài)，仿佛在為天庭的效率而感到痛心疾首。
此一出。
轟！
凌霄寶殿內(nèi)，像是被投下了一枚看不見的巨石，激起滔天巨浪。
所有仙神，包括玉帝在內(nèi)，全都看傻了。
好家伙！
這死猴子，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說得如此直白！
“強(qiáng)詞奪理！冥頑不靈！”
砰！
玉帝再也無法維持鎮(zhèn)定，一掌重重拍在龍椅的扶手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
尼瑪！
這到底是誰在審誰？
這本該是自己掌控一切，按部就班推進(jìn)的審判。
現(xiàn)在成了什么情況？
這猴子，竟是將后續(xù)的劇本，一字不差地念了出來！
甚至連佛門算計這等最核心的機(jī)密，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行！
絕對不能再任由他胡鬧下去了！
玉帝心中殺機(jī)一閃，當(dāng)即決定快刀斬亂麻。
“看來，不讓你受盡酷刑，你是不會認(rèn)罪伏法了！”
他的聲音冰冷刺骨，再無半點帝君的雍容。
“來人！”
“將此獠給朕推上斬妖臺！以天雷劈之，神斧鑿之，再以六丁神火煅燒！”
“朕倒要看看，他這身骨頭，能硬到幾時！”
就在殿前武將領(lǐng)命，即將上前拖拽孫悟空之時。
一個身影從文臣隊列中走出。
正是太白金星。
他手持拂塵，躬身一禮，語速不急不緩，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陛下息怒！”
“此猴神通廣大，已然證得大羅道果，其肉身之強(qiáng)橫，早已非同尋常?！?
“尋常的天規(guī)刑罰，恐怕難以傷其根本。若是當(dāng)眾行刑而不能奏效，反而會徒損我天庭的無上威嚴(yán)。”
他頓了頓，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桀驁不馴的猴王，繼續(xù)道：
“依老臣之見，不若先將此猴押送至三十三天外的兜率宮?！?
“恭請?zhí)侠暇?，以其八卦爐中神火，細(xì)細(xì)炮制。此火能煉萬物，必能化去其一身兇性，煉毀其通天法力?！?
“屆時，再將其提出處置，方能事半功倍，彰顯天威?！?
聆聽此，孫悟空那雙火眼金睛之中，寒光一閃。
“老倌，你可真是毒??！”
他心中冷哼。
這建議，看似為玉帝解圍，實則直接將他往更危險的境地里推。
太白金星卻對他的目光充耳不聞，依舊保持著躬身的姿態(tài)。
當(dāng)務(wù)之急，是為陛下排憂解難，將這失控的場面重新拉回正軌。
玉帝聞，翻騰的怒火稍稍平息。
他沉吟片刻，覺得此法甚妙。
確實！
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堵住這死猴子的嘴！
把他扔進(jìn)老君的八卦爐，讓他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正好，還能借此機(jī)會，徹底掀起這猴頭的滔天怒火，為后續(xù)的計劃埋下最重要的一筆。
他深深看了一眼孫悟空，強(qiáng)行壓下心中翻涌的念頭，威嚴(yán)地點了點頭。
“愛卿所甚是?！?
“既如此，便依你之。將此妖猴押往兜率宮，交由太上老君發(fā)落！”
說罷，他的視線再次落回孫悟空身上，做了最后一次嘗試，也是最后一次彰顯自己的主導(dǎo)地位。
“孫悟空，朕，再給你最后一次機(jī)會?！?
“你，可認(rèn)罪？”
“俺老孫認(rèn)罪啊！”
孫悟空一臉無辜地大喊起來。
“真是沒天理了！俺從一開始就認(rèn)罪了，你還想讓俺老孫怎么樣？”
“要不，你還是直接請佛祖來鎮(zhèn)壓吧？省得麻煩。”
“或者，先給俺老孫套個金箍也行……”
孫悟空的話還沒說完。
“給朕住口！”
玉帝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腦門，悔恨自己為什么多此一問。
“快！快快快！給朕把他拖下去！”
他幾乎是咆哮著下令。
“押下去！立刻押下去！”
幾名仙官如夢初醒，趕緊上前，七手八腳地推搡著孫悟空，朝著凌霄殿外走去，直奔那三十三天之外的離恨天兜率宮。
孫悟空昂首挺胸。
那副貫穿了琵琶骨的金色鎖鏈，在他身上非但不見半分狼狽，反倒襯得他愈發(fā)桀驁不馴，金鐵交鳴之聲，竟被他踏成了戰(zhàn)鼓的節(jié)拍。
雖為階下囚，卻步伐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