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針對具體人……”東妙低垂的眼簾下,眼珠微微轉(zhuǎn)動了一下。
這句刻意強調(diào)的話,恰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內(nèi)心激起了微瀾。
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自己袖口上一個不易察覺的小小裂痕。
宣布完任務,谷莊話鋒一轉(zhuǎn),那原本略顯微揚、安撫性的語調(diào)迅速沉落下去,變得如同封凍的寒冰。
“不過,”谷莊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如同兩柄冰冷的錐子,緩緩掃過整個僧眾隊伍的每一張臉孔,“為了保證維修工程能夠安全施工,更為了審計工作的順暢開展。”
“從即日起,直到工作結束離開前,我宣布幾條工作紀律!”
風好像更冷了。
谷莊身后的鄂建設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小筆記本,準備記錄。
林方政銳利的目光在人群中掃視著,尤其是后排那幾個年輕僧人,他們的手指無意識地搓著僧袍邊緣。
“第一,”谷莊的聲音像鐵釘砸進木頭,“所有僧眾,在修繕和審計期間,除必要功課及生活所需外,一律不得擅自離開僧寮、僧堂以及功課區(qū)域。”
“不得在工程區(qū)域或?qū)徲嫻ぷ鲄^(qū)域內(nèi)四處走動、圍觀看熱鬧!發(fā)現(xiàn)違者,后果自負!”
他停頓了一下,讓每一個字都沉沉地落在僧人們的意識里。
“第二,所有僧人,無論任何原因、任何事由,嚴禁私自下山!”
“如有極其特殊、非下山不可的原因,必須向我本人,”谷莊的手指重重地點向自己的胸口,“或者我明確指定的林方政、鄂建設同志當面提交書面申請,經(jīng)嚴格審核、確認無誤、并獲得書面批準許可后,方能下山!”
“嚴禁未經(jīng)批準、私自下山!”
“擅自行動者,一律視為干擾工作,嚴肅處理!”他刻意咬重了“嚴肅處理”四個字,每個音節(jié)都帶著冰冷的重量。
“第三,”他略緩了口氣,但接下來的內(nèi)容依舊堅硬,“為保障寺院基本生活秩序不受干擾,期間所有僧眾的米面糧油、蔬菜副食乃至必要日用品的補給,一律改由我工作組聯(lián)絡協(xié)調(diào),由縣里派出的統(tǒng)一專用車輛,定期定點送達!”
“寺院原有下山采買渠道,全部暫停!”
“僧眾中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與外部商販私自接洽!”
“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即視為嚴重違規(guī)予以處理!”
谷莊的話如同一道道無形的鐵柵欄,在空氣中瞬間構筑起來,將這個孤立于山間的寺院圍困得密不透風。
“所有紀律,即刻生效!”
“請大家務必理解,這是工作需要,更是保障安全、排除干擾的必要措施!”
谷莊的語氣稍稍松動,“大家只要配合好,審計正常結束,維修順利完成,一切恢復到過去!”
“我希望這期間,平平安安,無事發(fā)生!你們都清楚了嗎?”
最后幾個字,他陡然提高了音量,如同猛錘擊磬。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唯有風聲嗚咽著鉆過空蕩的殿閣回廊。
前排的一個老僧抖抖索索、條件反射般下意識地回應:“阿彌陀佛……清楚了?!?
這微弱的聲音像是打破了某種魔咒。
東妙臉上肌肉扯動著,勉強開口打破沉默,聲音有些沙?。骸肮冉M長……代表政府……也是為了我寺周全,我們……明白紀律,一定配合?!?
他艱難地擠出這句話,又回頭面向僧眾,提高了聲音:“都聽清了?要配合!安守本分!”
那沙啞的聲音帶著強裝的鎮(zhèn)定,卻也透出無法掩蓋的疲憊與緊繃。
僧人們沉默地站著,絕大多數(shù)人如同泥塑木雕。
后排那幾個年輕的和尚,眼神游移著掃過谷莊嚴肅的面容、東妙強作鎮(zhèn)定的背影,最終躲閃開兩名負責工作組安全干警鷹隼般的注視,低下頭,視線聚焦在地下。
工作組如楔子般嵌入,清涼寺驟然被抽去了魂魄,陷入一種龐大而詭譎的靜默里。
林方政甫一安頓,便帶著施工人員一頭扎進了需要修繕的區(qū)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