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沒有人比寧衛(wèi)民更清楚,這場經(jīng)濟泡沫一旦崩潰破碎,日本社會將會失去什么。
也沒人比他更了解,日本人是個什么揍性。
這個內(nèi)心矛盾的民族,心胸從來都沒有寬廣過,一直以來都有善惡兩副面容示人。
所謂的禮貌和道德,不過是日本人在順風的時候偽裝自己的外衣而已。
一旦進入逆勢處境,他們就會暴露出人性的卑劣,化身成無恥的魔鬼。
所以他完全可以想象,站在日本政府的角度,他們是如何看待外國投資者的。
市場向好的時候,不用說,像他一樣的這些外人來日本撈點油水或許沒什么。
對于日本大藏省來說,恐怕還能靠海外熱錢活躍日本金融市場,展現(xiàn)日本金融市場的國際化屬性。
但一旦市場不好,日本政府恐怕立刻就會把從日本市場賺到錢的外國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了。
不但不再歡迎他們的資金來活躍日本市場,反而會認為他們是破壞日本金融秩序,制造巨大市場波動的罪魁禍首,要把市場下跌的罪責推到他們的頭上。
尤其是那些以美國為首靠著做空日本牟利的外國投資者,恐怕在日本政府眼里,就更是想要除之后快的敵人了。
當然,由于美國人是日本人的爹,日本政府就是再恨得牙癢癢,他們也不能把美國人怎么樣。
可寧衛(wèi)民不是美國人啊,盡管他一直以日本人的活祖宗自居,但這并不能給他帶來足夠的安全感和任何特權(quán)。
和美國人比起來,他缺乏有效的保護,只是一個單打獨斗,憑著聰明的頭腦來渾水摸魚的孤勇者。
所以他真要是出手做空日本股市,真的連根兒割日本韭菜,就得好好想想后果了。
到了日本人正視徹底潰敗的現(xiàn)實,連裝都不愿意裝的時候,弄不好他就得承擔日本政府的怒火,受到相關(guān)部門的調(diào)查和難為。
那么不用說,對他而,其實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趁著市場向好的時候,提前幾個月慢慢拋售股票,徹底清倉套利離場。
最好再趁著日本外匯富裕的時候,毫不留戀的把日元資產(chǎn)兌換成美元,然后轉(zhuǎn)移到海外去找下一個投資機會,連看都不用再看日本股市一眼。
這樣的話,恐怕惱羞成怒的日本政府就是再窩火,也沒辦法挑他的毛病了。
這其實也是他最初的打算。
悄悄的進村,打槍的不要,趁著人都睡著,把大牲口偷偷牽走就完了。
沒必要學當年的日本兵那么下作,一下鄉(xiāng)就非要弄得雞犬不留,甚至連人家鍋灶里的窩窩頭和雞窩里的雞蛋也給弄走。
不把事兒做絕,既是華夏人的美德,也是智慧。
因為下手太狠,多半是要遭到反噬的,弄不好得不償失。
可話又說回來了,理智是一回事,情緒又是另一回事,知行合一原本就是一件很難做到的事兒。
如果沒有什么意外發(fā)生的話,寧衛(wèi)民或許還能克制自己貪心,不去吃最后這一段魚尾巴。
可偏偏計劃趕不上變化,誰知道后面他居然遇到了高橋治則這么一個踹寡婦門,刨絕戶墳,絆瘸子腿,罵啞巴嘴的混賬王八蛋呢。
這家伙,不但以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仗勢欺人。
憑著一句話,幾個糟錢,就想要霸占寧衛(wèi)民的產(chǎn)業(yè),欺辱寧衛(wèi)民的雇員。
而且這家伙居然還不允許別人拒絕。
沒能從寧衛(wèi)民的手里拿到想要的東西,他就敢蹬鼻子上臉進一步侮辱寧衛(wèi)民,還用各種辦法刁難他,破壞他的事業(yè),想要摧毀他的人生。
寧衛(wèi)民也是個男人,而且現(xiàn)在又具有這么龐大的財富了。
那么面對一個日本雜碎的無理欺壓,怎么能忍得了這一口窩囊氣,華夏的血脈也不允許啊。
他當然想要報復回去了,這是很自然的情緒反應。
就像被牛二糾纏的楊志,退無可退,情緒也到位了,只能一刀宰了那個傻叉,誰讓事兒逼到這份兒上了呢?
否則真要是忍了,那人生信念都得徹底崩塌,恐怕連他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那還活個什么勁兒呢?
更何況話說回來了,火中取栗的事兒雖然看起來危險,但人無定法,事無定論。
對寧衛(wèi)民來說,真要做了,也只是應對起來比較麻煩而已,并非絕對不能。
關(guān)鍵就在于日本的經(jīng)濟泡沫破裂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那是一個相對來說并不算短的時間過程的。
泡沫破裂遵循的過程寧衛(wèi)民記得很清楚――先是1989年底開啟了日本股市崩,之后過了一年才是日本樓市崩。
但即使如此,在日本股市樓市全完蛋后,日本政府和民眾還在一廂情愿的認為日本經(jīng)濟的頹勢只是一時,經(jīng)過短期下跌很快就能再獲升勢。
日本媒體也會拼命鼓吹,帶給日本民眾信心。
真等到日本政府和日本民眾認知改變,從不切實際的夢想中醒來,真正意識到日本經(jīng)濟衰退已經(jīng)無可挽回的殘酷現(xiàn)實,那還需要好幾年的呢。
而這也就意味著哪怕寧衛(wèi)民在泡沫經(jīng)濟的高峰出手做空,日本政府的追究和民眾的仇視也不會馬上降臨。
甚至直到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fā)前,日本政府和日本民眾也依然保持著樂觀的精神和最后的希望。
認為他們可以通過長期的努力消化債務,克服困難,通過重塑實體經(jīng)濟,讓日本經(jīng)濟再次回到正軌,再次煥發(fā)生機。
這就更給寧衛(wèi)民提供了不小的可操作空間,讓他有很大的可能,以繼續(xù)看好日本經(jīng)濟的面目,以繼續(xù)投資日本實業(yè)的行為,來對沖掉他曾經(jīng)做空日本的罪過。
因為說到底,日本政府之所以恨那些戳破日本經(jīng)濟泡沫的外國資本。
其原因不外乎是他們通過投機行為把錢都拿走了,毫不留情的分食了日本這個國家的血肉,而只給日本留下一地雞毛和殘破的經(jīng)濟。
可問題是,破敗的廢墟也需要重建的,想要解決經(jīng)濟問題,肯定離不開資金的援助。
要是寧衛(wèi)民這個大財主,愿意“日本掙錢日本花,不把一分帶回家”呢?
要是他愿意把從日本投機獲得的利潤,再投入到日本的實體經(jīng)濟之中,幫助日本解決各種泡沫經(jīng)濟的遺留問題,來幫助日本恢復元氣呢?
那么日本政府和日本民眾又會怎么看待他?
難道還會把他當成罪不可恕的經(jīng)濟罪犯嗎?
好像……似乎……應該……也就不會那么恨他了,是不是?
寧衛(wèi)民就是這么打算的,韭菜要割,好人也要做。
日本人最貪小便宜了,哪怕給丫一大耳帖子,再喂一棗兒,丫也能把你當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