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獨自睡一個屋,寧衛(wèi)民還是跟羅廣亮就伴兒,也正好能聊聊他們久別之后的心里話。
至于江家母子就更不用擔心什么了,他們留宿去了隔壁院,原先江家住過的院子。
老太太就睡了自己當年的房間,兒子住對面的廂房,這是實實在在完全意義的重歸故里了。
總而之,這一宿住在馬家花園的這些人休息得都挺舒坦的,哪怕是各有個的感觸,對年輕人們來說,這里完全是陌生的環(huán)境,也不耽誤他們進入深度睡眠。
直至日頭老高,時間都過了十點,大家才依次起床洗漱。
說到這兒,就又得說說這房子的優(yōu)點了。
完全不同于普通模式的四合院,馬家花園原先建的時候,就考慮到了入廁和盥洗的需要,這兩個院子原本就有廁所和盥洗間。
加之,宋先生還是個愛妻子的暖男,江先生又是學西洋建筑的,兩人后來又都對自家的院落做了改進。
宋先生的院子里有個專門供妻子泡澡的日式浴池,而江先生則弄了一個西洋式樣的沐浴間。
這些設(shè)施雖然在房子收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破敗的不成樣子了,但寧衛(wèi)民并不怕花錢,不但差人按照原貌進行了恢復(fù)。
甚至還花了上萬塊人民幣,加裝了一套中等型號的鍋爐設(shè)備,可以為兩個院子大部分房間,提供暖氣和充足的熱水。
所以還別看江家母子是打美國回來的,松本慶子是日本回來。
她們在家都是過慣了相當優(yōu)渥的生活條件,但在馬家花園的院子里,一點也不感到有什么不便的。
實打?qū)嵉氖娣镁o呢。
那接茬不用說了,在這些小輩兒按照禮數(shù),跟康術(shù)德和江四小姐見禮拜年之后,眼瞅著快要日上三竿,那就是又到了該吃飯時間點了。
這天用不著弄早飯了,午飯倒是也不麻煩。
初一的餃子初二的面,這是京城人的老規(guī)矩。
反正什么都是現(xiàn)成的,再弄點提前做好的年菜,就是一頓體體面面的席面。
不過吃完了飯,要是還跟昨天似的,年輕人逛逛花園子,或者回來看著電視,吃著雜拌兒,陪著老人嘮閑磕兒,可就略顯單調(diào)無趣了。
于是寧衛(wèi)民請示江四小姐和師父,是大家一起去逛逛天壇的廟會?。窟€是在家斗牌???
說完還不算,他就跟獻寶似的立馬拿出了一套麻將牌。
敢情這玩意啊,是他從日本帶回來的。
因為他年前在電話里就聽張士慧說,在京城因為有錢有時間的人多了,不知什么時候起,又開始興起玩兒這玩意了。
但是多數(shù)人能找到的牌質(zhì)地都其次,基本都是從港城流過來的,甚至不少麻將都是塑料殼灌的沙子,打一回,桌子上就得撒不少沙子,埋汰極了。
所以這次回來,寧衛(wèi)民就想著此事,專門在日本買了四副牌,帶回來好饋贈親友。
結(jié)果沒想到,哎,今兒還真就派上用場了。
事實證明,完全和寧衛(wèi)民想的一樣,江四小姐確定無疑是個熱衷麻將的愛好者。
這一聽見有麻將牌玩兒就眉開眼笑,其他什么也不想干了。
而且關(guān)鍵是這日本的麻將確實質(zhì)地不錯。
大概是我們的國粹很久就傳到那邊去了,日本的麻將生產(chǎn)工藝已經(jīng)發(fā)展得足夠成熟。
別看是工業(yè)制品,可略帶淺黃的乳白色牌體上有著暗暗的紋路,猛一看保你當成象牙的。
牌面上刻工考究,著色淡雅,令人爽心悅目。
特別是那白板,不像國內(nèi)的麻將牌,直楞楞地一個俗綠俗綠邊框的長方塊。
而只在四角上刻著細細的、青藍色的云勾,形同微型小巧的臺布。
手感也極好,洗、抓、摸,總有一股潤勁兒。
江四小姐一看見就喜歡得不得了,拿在手里都有點迫不及待了,一個勁招呼大家來支起桌子鋪上墊子,過來玩兒牌。
而在她著急的催促下,最終康術(shù)德、沈存和松本慶子成為了她的牌友,幾個人開始了搓牌洗牌。
寧衛(wèi)民和羅廣亮則在旁觀戰(zhàn),客串端茶遞水的服務(wù)員,伺候大家。
打法,當然是老年間的規(guī)矩。
不同于目前京城為了賭錢而打的推倒胡,老輩兒人玩麻將沒那么俗氣,講究番和嘴。
無論什么平和、對子和、清三副、老少副、二八將、斷腰、七對、坎當兒、門前清、缺一門、清一色、混一色、一條龍、十三不靠、杠上開花、孔雀東南飛.
那講究多極了,比日本麻煩還要復(fù)雜。
不過賭注卻不大。
為了好計算,他們玩兒的不過是一塊錢一番罷了。
讓寧衛(wèi)民意外的是,除正兒八經(jīng)的數(shù)番外,居然還有許多自特殊章程,這讓他們這局牌,愈發(fā)成了挑戰(zhàn)心智的高智商游戲。
就比如莊家擲出的骰子,在下家抓牌之前必需收回,倘忘,罰錢。
說“碰“不碰,罰錢。
說“吃”不吃,罰錢。
沒打夠四圈就離席,也要罰錢。
而這些罰款,要放于牌圈中央,最后將歸于和牌者所有。
可有一條,需在說“和“之后,于亮牌之前將罰款拿起,方能歸己。
否則得加倍論處,和牌者也得挨罰。
結(jié)果打了沒多久,牌桌上就出現(xiàn)了一個相當奇妙的境況。
幾個和牌者居然連續(xù)忘拿,這導致總數(shù)累計翻番,數(shù)量就可觀了。
偏偏越緊張就越容易忘,興味也就隨之倍增。
最終,還是慶子有運氣,外加腦子清醒,僥幸在胡了個七對子之前成功拿到了罰款。
這么一來,她到手的罰款居然比胡牌的獎勵還多,說起來也是醉了。
不過最逗的是,慶子才剛拿走罰款,康術(shù)德就又往桌上放了一塊錢。
老爺子隨即高喊一聲,“先暫停,我認罰,我茶水喝多了,得先方便一趟去!“
這不由引得哄堂大笑。
毫無疑問,這一切都充分說明了,麻將牌這種游戲就是運用智慧將無序變做有序的過程,而且過程越曲折就越有趣。
沒錯,麻將的“萬“、“條“、“餅“、“風“,個有各的用途。
講“番“或“嘴“的打法,盡量開掘其潛能,蘊寓著多種組合,打起來,是要費一番腦筋的。
特別是和一把漂亮牌,難度不說,只那牌面就顯示著諧調(diào)、均衡的美感,像一組格調(diào)典雅的屏風。
反過來“推倒和“則不然,四副一對,和了。
于是,洗牌、碼牌、吃牌、碰牌、和牌,周而復(fù)始。
運氣排擠智慧、匆忙頂替悠閑,雜亂無以審美,這就是“推倒和“的特征。
寧衛(wèi)民今天還是頭一次見到打牌愛追求這種境界的人,別看他不上手,可遠看越是興趣盎然。。
要說上天不負苦心人,第二圈的時候,江四小姐還真和了個“風“清一色、對子和,一把就贏走了好幾十塊。
寧衛(wèi)民也是個曾經(jīng)迷戀過麻將的主兒,可他上一世打了大半輩子麻將,也沒見過這樣的牌。
太精彩,也太漂亮了!
感慨之余,不能不佩服得五體投地,由衷暗自贊賞,江四小姐真乃“麻將藝術(shù)家“是也。
她對于牌色的這種追求,這大概就是玩家與賭徒的區(qū)別所在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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