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桑果然是華夏分公司的中堅人才嘛，皮爾卡頓先生把你掛在嘴邊的夸獎，的確是有道理的。這么有商業(yè)頭腦，難怪會長專門吩咐我要關照你呢。你放心好了，你在東京，有任何困難。我都會盡力幫忙的。今后遇到什么問題，盡可以來找我。來來來，快請坐……小田君，快，快給寧桑泡茶，要最好的玉露！”

寧衛(wèi)民實在是沒想到，自己的初次到訪，竟然得到了這樣熱情的回饋。

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客套和反應呢，就已經(jīng)被石川按到了待客沙發(fā)上。

而石川監(jiān)事毫無也隨之一屁股坐到了寧衛(wèi)民對面。

然后打開了茶幾上的一個鎏金短木盒，徑直往他面前一推，探身笑道，“這是古巴來的手工細雪茄，要不要試試？”

可話說回來，面對這樣的厚待和熱情，寧衛(wèi)民也必然會覺得匪夷所思，外加莫名其妙啊。

因為嚴格說來，寧衛(wèi)民在京城即便是代理運營部經(jīng)理的正職，在華夏公司位列第三，也不過是對標日本分公司的部長一職。

他的職務與石川監(jiān)事其實是不對等的。

除非加上華夏公司那點股份，算上一個董事的身份，才勉強夠份。

更何況他此次赴日也并非為了皮爾卡頓公司的服裝主業(yè)，不過是為了壇宮飯莊開個分店罷了。

從這個角度出發(fā)，石川監(jiān)事就更沒有義務和責任去幫襯他了。

說白了，人家?guī)兔κ乔榉郑粠兔κ潜痉?，他挑不出人家什么來?

哪怕念及香火情分，人家都幫他辦好了出國手續(xù)，做到這點就足夠了。

又有什么道理不怕麻煩，還為他繼續(xù)幫忙出力呢？

難道就因為卡頓先生的幾句托付？

難道就為了他剛才贈送小田的料器菊花？

都不應該啊。

首先，卡頓先生對日本公司影響力不會那么大。

否則也就不會至今也沒把馬克西姆餐廳開到東京來了。

有關大師和日本分公司在經(jīng)營理念上存在著差距，想當初那些日本工人來華裝修馬克西姆餐廳的時候，寧衛(wèi)民就多少有點耳聞了。

他知道東京分公司似乎很反感這種跨界的經(jīng)營，不愿承擔未知的市場風險，一直拒絕執(zhí)行大師的這個想法。

而料器菊花的利潤也是有限的。

這種東西又不是工業(yè)產(chǎn)品，就是一萬只，兩萬只，利潤又有多大呢？

石川身為監(jiān)事不會不知道這種手工制品不能量產(chǎn)，他怎么能高興成這樣呢？

寧衛(wèi)民想不通這里面的道理，也就難免受寵若驚了。

“謝謝，您真是太客氣了。我是有抽過雪茄的，我很喜歡高斯巴。不過……”

頓了一頓，他才試探著問道，“石川監(jiān)事您的事務肯定很繁忙，那我坐在這里，會不會太耽誤您的寶貴時間了？如果有什么想問的事，還請明示。否則，我先告退好了，實在不好意思耽誤您的正事?！?

“哎哎，不要這么說嘛。每天跟財務報表打交道也是很枯燥的。我們聊一聊天，反而有助于緩解疲勞和緊張感。我還想晚上請你吃飯，為你接風呢。對了，高田副社長也說想見見你。當然，現(xiàn)在你要是累了話，可以先去酒店休息一下，房間已經(jīng)訂好了。我現(xiàn)在可以派車送你過去……”

石川監(jiān)事看寧衛(wèi)民表示不累，而且不接雪茄煙。

便很有禮貌的直接合上了煙盒，干脆自己也不吸了。

“那好，既然你還沒什么特別的事，咱們就隨便聊一聊，談一談你們華夏分公司的情況好不好？”

“您想了解什么情況？”寧衛(wèi)民眨了眨眼，小心起來。

“關于你們最近一兩年取得的成績，創(chuàng)造的業(yè)績，皮爾卡頓先生十分欣慰。會長對你們的工作可是很滿意啊。據(jù)我所知，你們那邊的年度營業(yè)額已經(jīng)快高達千萬美元了吧？實在是想不到啊。在經(jīng)濟落后的共和國，還能創(chuàng)造出這樣的投資奇跡。我在此恭喜你們了，非常欽佩。也替會長由衷的高興。諸君真的辛苦了。我們日本公司，目前雖然年度營業(yè)額遠超華夏，可當初達到這個水平也用了不下十年的時間。而且我聽說，你們那邊的制造成本很低，制造工藝卻已經(jīng)能夠滿足歐洲的質量標準了。是這樣的嗎？那就更是了不起了。說實話，我迫不及待想見到寧桑。就是想跟你商討一下，一些互通有無的合作可能。比如說，有沒有這種可能。如果我們這邊產(chǎn)能不足，需要服裝現(xiàn)貨的話，你們可以調貨給我們嗎？產(chǎn)量方面還能滿足額外的訂單嗎？咱們距離那么近，這種辦法是大有可為吧？我們很希望能借助貴公司的力量，解決我們部分貨源的問題。當然，價格、款式、質地，和技術要求方面，咱們還需要仔細的協(xié)商和溝通?！?

真是自己嚇自己，原來是好事！

寧衛(wèi)民立刻放松下來了，他很樂意公私兩便，接一下日本分公司的橄欖枝。

難得過去一直高傲的日本公司，終于開始正視他們的存在了。

要是順帶手也能為總公司多弄點出口的單子，也沒什么不好啊。

白給的錢干嘛不賺？

要知道，這賺來的可是未來一直堅挺的日元啊！

他立刻予以積極回應。

“我個人認為沒問題，也希望能促成此事。不過具體的事兒還需要我們總經(jīng)理才能決定。她現(xiàn)在人在巴黎。我需要獲得她的授權。有些數(shù)據(jù)，沒經(jīng)過她的同意，我暫時還無法透露。還請理解?！?

“那太好了，有寧桑的幫忙。我想一定會很順利的?！?

石川監(jiān)事不愧高層中的一員，親和感十足，聲音也很有磁性。

這時，看到茶被送來了，又馬上請茶，“來，寧桑請試試，這可是最高級的玉露茶，一百株茶樹也出不了多少，要不是招待寧桑這種有才干的人，我可舍不得拿出來?！?

寧衛(wèi)民也只能再次道謝，不過確實對這人印象不錯。

大家都是演員嘛，別管人家是不是裝的，在商場上能裝就是好態(tài)度。

誰都不是真的為了交朋友！本質上還是為賺錢嘛，不丟人！

1985年8月15日，這一天真的非常特別。

因為不但是夏秋之交，也是全世界紀念反***戰(zhàn)爭既暨華夏人民抗日戰(zhàn)爭勝利四十周年紀念日。

四十年前的這一天，日本鬼子終于舉起了白旗，承認了侵華戰(zhàn)爭的失敗。

而四十年后的這一天，國內的老百姓，都從電視直播里看到了幾年二戰(zhàn)四十周年的電視報道，看到了萬人集會的盛大場景。

電視劇《四世同堂》也在這一天的《新聞聯(lián)播》之后開始播出，迅速成為全社會輿論的話題。

主題曲《重整河山待后生》就此成為家喻戶曉的京韻大鼓名段。

甚至在這部電視劇播出后，國內的戲劇家曹禹公開發(fā)表論說。

“我主張，這部劇應該讓全世界看看，特別是讓日本看看?！?

然而恰恰也是在這一天，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和其他內閣大臣正式參拜靖國神社。此舉引起日本國內外強烈反對。

寧衛(wèi)民本人，也正在日本東京，通過跟日本鬼子們把手歡，送禮喝茶的方式，談著有關銅臭的種種可能。

或許有人看見這一幕，會因為巨大的反差誤會他是個唯利是圖的漢奸。

但他自己知道，他問心無愧，滿對得起這個日子。

他在以自己的方式虛與委蛇，曲線愛國。

他不僅能借助鬼子的力量發(fā)展促進民族產(chǎn)業(yè)。

而且很快，他就能用資本做武器，替過去那些在戰(zhàn)爭遭難的同胞，討回一些公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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